◈ 第7章

第8章

「末將參見僕射!」

李業一入大帳,便恭敬向諸葛爽行禮

用僕射而非大帥稱呼,更能體現出二人關係稍近,僕射是諸葛爽的正式官銜,相當於副宰相,是節度使加銜中僅次於太尉的級別。

(註:節度使其實不是官職,而只是差遣,真正看一個節度使官爵高低,要看後面加了什麼銜。所以節度使和節度使之間,是有高低之分的,而且若沒有最重要的「開府儀同三司」,那這個節度就是虛職。)

諸葛爽年剛四十,正是高級將領最能幹的時候,出身基層行伍,故而頗有威嚴。

見到李業前來,卻是爽朗笑着扶起

「在德靜幾個月,幹得不錯啊!」

其實得知李業領兵過來,諸葛爽是有些不太高興的。

倒不是對李業,而是對王賀,他來夏綏鎮還沒多久,除了勉強掌握了夏州的牙兵,其他州縣駐軍都顯得有些陽奉陰違。

可明知道李業是自己派過去的,王賀還敢玩這手,的確有些過分了。諸葛爽大概也知道這廝的底氣從哪來,宥州刺史拓跋思恭,與其有舊,拓跋思恭今年初,被朝廷加了節度副使。

但對李業,諸葛爽還是滿意的。

幾月時間,就能在盤根錯節的地方站穩腳跟,還拉出一支可用隊伍,考慮到李業現在才十八,年未及冠,已經相當厲害了。

諸葛爽兒子諸葛仲方,和李業年齡相仿,卻遠沒有這麼傑出,更是激起他的愛才之心。這個時代,節度使收義子或者親信,傳承給子嗣做班底,不是什麼稀奇事。

「今日我校閱各軍,專門看了你部軍陣,頗為嚴整,不過數月之間,就能在德靜做出這般成就,不容易啊。」

德靜都的情況,諸葛爽略有耳聞,王賀是夏綏本地出身,根基頗厚。他此前讓德靜縣出兵,其實就有想削弱王賀,趁此機會吞併其部的意思,只是王賀與拓跋思恭有舊,不太好輕易動手。李業現在能拉出兩百多人馬來見自己,已經很厲害了。

李業對於諸葛爽還是很感激的,在軍中打拚,起點非常重要。雖然以他們三兄弟的本事,只要運氣不差,哪都能混出頭,但有個好起點,尤其是節度使牙兵出身,能解決很多麻煩。

可以說,張承業、諸葛爽二位,都算得上自己的天使投資人。

「僕射過譽」

諸葛爽看着眼前英姿勃發的年輕人,接着道

「這樣吧,李業你也別在左右兩翼了,乾脆就劃撥我中軍帳下吧!」

李業知道人家這是在保護自己,自然不會拒絕。

一般而言,中軍帳下部卒很少會當炮灰用,要比兩翼和前鋒安全。

「謝僕射賞識,必不辱命!」

「業哥,你今年歲齒幾何,可曾取字?」

諸葛爽問道(古人稱青少年男子或晚輩為哥)

「末將尚未及冠,故未取字。」

李業今年才十八,一般男子二十方取字。

諸葛爽認真言道

「雖說我等武人,本是靠弓刀吃飯的人,但終歸有衣錦着貂的一日,若無個字號,日後同僚之間恐難稱呼啊,且汝為宗室,更當注意。」

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,李業如何還不知道什麼意思。

「請僕射賜字!」

李業當即躬身拱手相請

諸葛爽起於微末,但並非粗人,他早年曾任縣吏,而且青州諸葛氏,是正兒八經的武侯之後,有族譜的那種。

晚唐時,隨着宦官和藩鎮坐大,世家門閥的影響力早不復唐初。但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。在黃巢殺進長安,朱溫滅唐之前,名門出身,還是蠻受社會認可的。

諸葛爽最初賞識李業,未免沒有其宗室之後的影響在。

他稍稍沉吟,而後言

「業者,大版,飾鐘鼓也,鐘鼓社稷禮器。你原本名字喚作李燁,業者,明也,倒是相配,就取字子燁正好。」

「謝僕射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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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西,信州

三月以後,春夏之交,陰雨連綿

唐代的江南地區還沒有完全開發,雖然淮南、江東等地已經成為了眾所周知的魚米之鄉,但如後世的江西、湖南、福建,雖談不上人煙稀少,但戶口遠不如中原、河北殷實。

信州便是後世的上饒

原本只是個幾萬人丁的小州郡,這些日子卻突然擠進了數萬,來自北面,形形**的殘兵敗將。

他們沒有統一旗號、軍服,連武器甲胄,大多也是靠繳獲而來。或者乾脆是一些藩鎮兵馬改旗易幟。

被擊潰之後,宛若逃難的災民般,成百上千聚集,擠在信州城內外。

他們便是曾經縱橫中原,讓大唐朝廷聞之驚駭的王黃義軍!

傷員的哀嚎聲,以及軍士間衝突的打罵聲,伴隨着雨季江南淡淡霉味,縈繞在本就不大的信州城。

果不其然,退到江西不到一月,軍中就爆發了瘟疫

死者過萬

這並不稀奇,在醫療條件落後,而義軍又多是北方人,正值雨季的情況下,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。

信州低矮的城頭,一名虎背熊腰,神色略顯疲憊的青臉漢子,着甲按劍,遙望城外宛如蟻群般的士卒,和瀟瀟煙雨,眉頭緊鎖。

城頭上,是一面兩丈有餘的杏黃色大纛(dao,帥旗)

上書「衝天大將軍,義軍百萬都統」

他便是黃巢

天子和達官貴人口中的吃人魔王,藩鎮節帥眼裡的攪局者,饑民流寇追隨萬里的領袖。

但這時候的黃巢,遠沒有後世歷史上,攻破長安,「滿城盡帶黃金甲」時的意氣風發。

從乾符五年,起義軍早期領袖王仙芝身死,義軍分裂,黃巢就不得不帶着他的冤句鄉兵,轉戰南方。

兩年間,殘餘義軍在他的帶領下,自中原南渡長江,經江西,浙西,浙東,開山路七百里,入福建,又略嶺南,攻廣州。路線席捲了半個中國,這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真正的萬里長征。

在廣州把城中把阿拉伯商人和伊斯蘭教徒一鍋端了以後,經過一年多磨礪和擴充,黃巢認為再次北上中原的時機成熟。

自稱「百萬義軍都統」(事實上應該在二十萬左右),率軍北上湖南、江西。

戰爭剛開始,進展速度超過了義軍上下的意料。

在唐末,一個相當可恥的事實是,被由腐朽宦官集團以及達官貴人們掌握的,直屬於**的藩鎮,戰鬥力往往爛的出奇。

湖南觀察使李系,十萬大軍,一戰而潰,被尚讓(黃巢親信大將)義軍追殺數十里,屍體堵塞湘江。

黃巢軍所過之處,收編潰卒,快速壯大,誅殺世家大族和宗室,抄沒其財以實軍需,聲勢頓增十倍!

飲馬長江,遙望中原,厲兵秣馬,指日可待。

但可惜,百足之蟲,死而不僵。就像張角拉開了東漢滅亡的序幕,但並非最後的勝利者。黃巢低估了唐帝國三百年的餘威,即使墮落如斯,但唐廷還是有能打的兵馬的。

比如曾經率軍討滅南詔的名將,高駢

唐僖宗一面任命淮南節度使高駢為諸道行營都統,命他迅速進攻義軍,同時徵調昭義、感化、義武諸道兵南下,與高駢協力作戰。

尚讓的「五十萬大軍」在高駢麾下精銳面前簡直不堪一擊,義軍屢戰屢敗,最後不得不退回江西。

黃巢滿腹雄心壯志,頃刻間墜入冰窖。

「大將軍,尚將軍遣人回報,張璘那廝追的緊,已經快逼近信州了!」

軍中偏將,同時也是他的外甥,林言來到城頭,躬身彙報

張璘是高駢先鋒大將,其部最為精銳,之前尚讓「五十萬大軍」就是被他兩萬精銳擊潰的。

黃巢用手撫弄腰間寶劍,看着城外嘈雜混亂的士卒

很顯然,短時間內,義軍是沒有再戰之力了。

「尚將軍那邊情勢有些危急,再三請援,不知……」

從數日前,黃巢就在軍中嚴肅軍法,敢散播消極言論的,立斬

但這顯然不能解決問題,林言屬於親信,說出這番話,也說明軍中不少將領都有動搖。

黃巢默然不語,只是看着城外遠處依稀可見的余水河,再往北就是鄱陽湖。

他轉戰大半個唐土,對唐廷**的軍事實力早有了解。其實朝廷真正能和自己抗衡的,也就是只剩下眼前高駢而已,所謂神策禁軍,早已名存實亡,而各地藩鎮,就算有實力,大多也會選擇隔岸觀火。

可是眼前這一關,該如何跨過呢?

林言見黃巢久不言語,心中也很是忐忑,只是保持姿態,不敢出聲。

忽然,黃巢打破了沉默,似是下定決心

「軍中還有多少財貨?包括我庫中的!」

林言作為親信,也掌管義軍輜重,對於這些數字比較熟悉

「前些日從洪州(南昌)抄了不少,黃金就還有兩千斤,還有嶺南帶來的珍珠,亦有數斗。」

黃巢聞言微微頷首,面無表情,卻斬釘截鐵的吩咐道

「找個時間,派可靠人押送到前面,全部送給張璘!告訴他,若能暫緩進攻,我還願再獻兩千斤黃金!」

「我素聞那高駢也是個貪財的,還篤信神仙道士,淮南節度任上,廣搜財貨用以求仙問道。若我黃巢被滅,這些財貨,敢問高駢會給他張璘留多少?」

林言一開始還覺得荒謬,待聽到後面,方覺得大將軍真是豪傑智謀。

說到底,這些軍頭是個什麼性子,他們還不清楚嗎?

三日後,張璘停止進攻信州、饒州,兩軍陷入「對峙」

黃巢另一方面又致書高駢,上表「投降」。

高駢此時迷信方士,再加上此前的勝利,也讓他放下警惕。以為大功告成,遂上奏朝廷,聲稱義軍「不日當平,不煩諸道兵,請悉遣歸」。

當黃巢獲悉諸道兵已經北渡淮河,散歸其鎮,而且義軍也恢復了作戰能力,即抓住時機,大舉北上!

義軍迅速擊破淮南軍,一舉殺死張璘,席捲江東,進攻揚州

至此,唐廷最重要的兩個錢糧重地之一,江南淪陷

黃巢掃清了能威脅自己北上的最後阻礙,加緊北上

中原危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