◈ 第7章 無妄

第8章 神隱

晚娘帶了里長和一眾村民在門口堵着,韓父見拖下去不是辦法,便主動開了門出去。

「唉……我且跟她走,晚娘,就勞煩二位了……」老人最後懇求道。

那晚娘見父親出來,也沒再為難月下流,領了人就走了。

適才說話的間隙,子昭凝神探了探晚娘的靈識,發現並沒有妖氣或鬼氣,證明眼前這個晚娘確是個活生生的人,並非精怪所化,但韓父所說的話又讓人不得不在意……

第二日,子昭放心不下韓父的安危,一大早就跑去了東街,他沒敢直接進門,而是貓在牆外向里探看。

他這一看不打緊,竟看出了一身冷汗,只見前幾日剛剛去世的韓家母親又出現在了院子里,舂米餵雞,宛若常人。

他下意識得又使出了探靈術,但面前這個韓母竟也是個活人。就連韓家父親也若無其事的日常活動,全然沒有了昨夜的恐懼,唯一怪異的是,這房前屋內,均不見了晚娘的身影。

子昭正準備翻身進去一問究竟,就聽得院門外有人高呼「新科狀元還鄉!」,韓家夫婦聞言喜笑顏開,相互攙扶着出了門去……

長街上人頭攢動,人群中的晚娘紅衣白馬笑臉盈盈一如當日……

子昭費勁地擠出人群,就看到遠處月下流門口同樣滿臉不解的魏孌在沖他攤手,張重明倚在門框上看着長街,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神情。

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?這幾日發生的事情,為何都重新來過?」子昭來到張重明面前嚴肅的質問他。

「二位來了這麼久,就沒想過出村看看嗎?」張重明依舊把玩着他那個紫金香爐,頭也不抬的只說了這一句,看他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,子昭很想發火,但礙於法力受限便忍了下去。

二人依着張重明的話,往村外走,可無論他們怎麼走,都走不出塔戈村。只要二人剛經過村口的界碑,眼前的遠山就又會變成進村時的長街。

「別走了,是夢境!」魏孌停住了腳步:「我們入夢了……」

「怎麼可能,我們何時入的夢,我竟一點察覺都沒有,這又是誰的夢。」子昭試着施法,但靈力被壓制的厲害,他根本無法和外界聯繫。

「我猜,從我們的靈力被壓制那時開始,我們就已經入夢了,至於這夢的源頭,得找一個清醒的人問問~」魏孌道。

「張—重—明—」

長街上的人們已經聚集到韓家赴宴了,張重明依舊坐在月下流里把玩香爐。他見子昭二人回來,輕笑着起身。

「先生到底何方神聖,不妨直說了!為何將我二人困於夢中?」子昭踢了門進去率先開口。

「這裡一直是這樣,每隔幾日便是一個輪迴,而在下?非神非聖,不過無妄谷中一遊魂耳~」張重明也不惱,反請他二人入座。

「困住二位的也並不是在下……而是晚娘!」他望着韓家的方向思索了片刻,端着香爐來到黑松樹前,隨手從樹榦上扣下了兩塊松脂,半膠狀的松脂被放進香灰里滾了一圈,變得像年節里吃的糖窠子。

「吃了它,晚娘就認不出你們了。」張重明將松脂球遞了過來,見二人面露難色,就補充道:「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時候見過她,但你們能夠入夢,說明她認識你們,想走出夢境,見到真正的晚娘,就得按我說的來。」

雖然不知道張重明所說有幾分真假,但既已無計可施,也只得信了他。松脂入口即化,且並沒有預想中的苦澀,反倒有種獨特的清香。

隨着松汁划過喉嚨,魏孌感覺自己眼前的事物如煙霧一般散開了,適才的雕樑畫棟水榭亭台轉眼就成了殘垣斷壁,只有月下流的這顆黑松依然蒼翠挺拔。

「我們出來了!?」魏孌有些驚訝得問。

「並沒有,我只是暫時解了你們的障眼法,這咒術法力太強,我自己也走不出去。」張重明答道。

張重明讓他二人環看四周,原來,這裡根本不是什麼北境城郊,而是無妄穀穀底,現世也根本沒有塔戈村,塔戈早在千年前就因戰亂被毀,魏孌他們所見的只是千年前塔戈村的幻象。

「你看樹上~」張重明指着黑松樹冠上一團黑色的影子讓魏孌看。

魏孌順着指示的方向看去,只見松樹頂上,子昭化出了白隼原身被倒掛在樹枝上,雙目緊閉似是在沉睡,巨大的翅膀下還護着一個人,正是她自己!

自己看到自己臉的感覺並不是很舒服,混亂中,魏孌整理思緒,細細回憶着之前的事情。

魏孌是半妖不能騰雲,所以先前去北境的路上,一直是子昭化了原形背着她飛的,但就在快到北境的時候,突然起了暴風雪,子昭沒有飛穩,一個躲閃不及就撞上了一棵樹,魏孌只記得當時整理了一下就再次出發了,現在想來,那個時候他們根本就沒從撞擊中醒過來,而是被這谷中的靈物帶入了夢境。

子昭自破了障眼法便四處去打探,他注意到這谷內寸草不生,卻唯獨這棵黑松如此特殊,他沿着黑松在地面盤亂錯雜的根系一路探尋,就見在山壁上有一座嵌進山體的神廟,這樹的根系正通其中。

「我靠!這什麼東西!?」子昭推開廟門,就見這廟中神台上供着一團巨大的粉紅色肉塊,那肉塊足有三個成年男人合圍那麼寬,光滑行細嫩的表皮下,還隱隱可見血脈流動,其正中心是一片閃爍的紅光,周圍的肉隨着紅光閃爍而徐徐蠕動。

「這是太歲嗎?」魏孌雖然聽說過這樣一個物種,但卻還未親眼見過。

「非也,這是……晚娘!」張重明將手中的香灰撒了一些在那肉塊上,肉塊如同受到了什麼刺激,開始抽搐起來,它這一動,先前成聚成一團的肉竟裂開了,子昭看得真切,那分明就是一個人!一個極度肥胖了的人!

這個人的四肢和軀幹因為肥肉的堆疊而融在了一起,頭顱五官以及全身的骨頭都已經被化去,唯一能證明它是活物的,只有那顆依然在跳動的心臟。

「真實的晚娘居然長這樣!」子昭有些不能接受。

「也不是,我認識她的時候,她還算一個正常人,只不過這些年,她把能換的東西都換出去了,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~」張重明看着眼前的晚娘嘆了口氣:「其實她變成這樣,也有我的一部分責任……」

回憶這種事情,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了,月下流的時間是停滯的,在這裡那些歲月,他每日烹茶調香無悲無喜、無欲無求,但他知道這紅塵,他從未解脫,也不想解脫。

……

千年前無妄崖上,張重明親手斬下了好友的頭顱,鎮於無妄谷底,因為被斬之人已是半仙之軀,故而頭顱在谷底怨氣不消,吞噬了谷內的冥光,使得落入谷內之物不得輪迴轉世。

他為了超度亡魂,也為了誤入谷中的人不為其所害,便在谷底建起了月下流,以此提醒來往之人。可身為凡人的他因為受不住谷中的戾氣,沒過幾年便疾病纏身生命垂危。

就在他去世的前兩年,月下流突然來了一個貢生打扮的女子,二十歲後半的年紀,她和別的誤入這裡的人不一樣,不哭不鬧也不打聽,只是一個人獃獃的坐着想事情,也從未詢問過張重明出谷的方法。

張重明見她古怪便去探問,女子只說她叫韓晚娘,是北境的貢生。可眼見春闈將近,她也沒有要出谷的意思。

張重明將月下流後院的偏房僻給她住着,每日為她送些吃食,偶爾也會聊上兩句,這一住便是一年,由於終日的愁眉不展、閉門不出,她本身還算中上之資的容貌開始變得枯黃蒼老,久不勞作下,身材也逐漸肥碩,明明正直大好年華,看上去卻如經年老婦一般。

張重知道自己時日無多,如果他一旦身去,這谷中邪祟必然危及晚娘,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將晚娘勸出谷去。

於是,一日晚飯過後,張重明邀晚娘來大堂喝茶。

「承蒙先生收留,晚娘,感激不盡」晚娘向張重明行了大禮。

「姑娘不必言謝,若是這月下流的日子能讓姑娘得以解脫,也就不算辜負了……世間所謂功名利祿愛恨情仇,到頭來,皆是虛無,心若放開,自有一片新天地……」張重明很欣慰於她肯同自己講話,趕緊趁機開導她。

「先生可知,天,有多大?」晚娘冷不丁的打斷。

「天之大,浩瀚無際,不可度量。」張重明答。

「我說,我眼見者,即是天。天之浩瀚,我眼所不能及,故而不可知。我眼見之處,我偷生之處,我悲歡之處,才是我真正的天,此天,不過方寸。」

張重明一時不知晚娘言語是何意,便不做聲繼續聽着。

「我也曾想過,捨棄俗世的慾念羈絆,自在無拘的開始新生,但我落下腳步的每一個地方,都是這俗世,我走不出去,立身於世,除非目不可觀,耳不可聞,手不可觸,否則又怎能不為這慾念羈絆所累?我非神佛,焉能無情?」晚娘握着杯子的手蒼白而冰冷。

「究竟是俗世困住了你的心,還是你的心造就了你見的俗世?你說眼見之處便是天地,超凡之天不可知之,可見天地由你心生,諸多煩惱也因你自身而起。若你說這天地不因你而生,那超凡之天自然存在,萬事萬物諸多變數,你又怎會一直走不出去?」張重明道。

「先生所言,至理,但若要走出,誰又能做到?若人能依此道而行,世間又哪裡來的痴纏怨鬼?昔日佛於法華會說法,五千阿羅漢離席,可見法雖高明,但世人之造化智慧終是難以企及。」晚娘有些激動:若真如此簡單,先生這般人物,又何必還在這裡……」

張重明一時無話,是啊,若真能放下,他又在這谷底執着些什麼……

「是我無禮了……」晚娘意識到言語衝撞,連忙向張重明致歉:「先生高義,勸我出谷,可晚娘不願離開,這世間的人和物,我都不想再見了……我於他們,他們於我,都是痛苦。」

「或許他們並不這樣想,名譽成就不過是你錦上添花之物,除卻這些,平安康健,彼此陪伴才是最真實的最需要的」張重明無奈於晚娘對凡事浮華的執着,可他也深知,不管是對於精神的,還是對於物質的,人的執念之深,不可估量。

幾番爭論之下,晚娘依然不為所動,就在他們說話的間隙,無妄崖頂上又傳來了人的呼喊聲,張重明猜測,八成是又有人不幸墜崖了,他不緊不慢的喝了口茶出門去查看,果然,山谷深處又過了具屍體。他和晚娘說了幾句,便抄起傢伙出門幹活了。

除了勸返誤入之人、凈化谷內怨氣,張重明還有一個工作便是替墜落懸崖之人收屍。雖然他們的靈魂不能輪迴,但凡人大都講究一個入土為安,這樣做多少可以消一消他們的怨念。

墜崖的是個中年男人,雖未全老,卻已是兩鬢白髮,屍骨還算齊全,張重明將他拿席子裹了拖出去,正好這時晚娘也從門裡出來了,她很少出門,頭一回見到張重明幹活便湊上去看。

這一看,她便驚叫了出來,只見她一瞬間淚流滿面,言語被哭聲噎得含糊不清,她對着眼前人撲通一聲跪下,顫抖着雙手,最終也沒敢觸碰屍身。

張重明雖沒問,但也猜到了大概,非至親之人,斷不會如此……夜深了,晚娘哭的力竭,神情恍惚,剛一站起來就暈了過去。張重明將她安頓好,便出去把屍骨埋了,再回來時,晚娘已經醒了,她已經神情恍惚,兀自一個人回到了偏房,重新把自己關了起來。

又過了幾日,晚娘突然走出偏房,來到大堂尋張重明,要了些乾糧便出門了,她只是告訴張重明,她要進入山谷深處一段時間。張重明勸她不住,只能幹等着。

晚娘一去便是半月,再回來時,整個人像是失了魂,一直笑呵呵得傻樂,問什麼也不答,張重明試探之下才發現她竟然失去了耳識,什麼也聽不見了。

又過來幾天,一直傻樂的晚娘開始痛哭,神志不清得又跑進了山谷深處,張重明放心不下,便跟了上去。

這谷中深處聚集着大量難以輪迴的怨靈,張重明的凡人軀殼已行將就木,不能走的太深,他遠遠的望見晚娘盤坐在一塊巨石上,一股黑煙籠罩在四周。

晚娘口中念念有詞,過了片刻,那股黑煙猛的就從她的天靈蓋鑽了進去,劇烈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嘶嚎,可沒一會兒她就發不出聲音了,就見她蜷縮起身子抽搐,淚水和汗水浸**衣衫,嘴巴大張着,看起來痛苦萬分。

獻祭!

張重明行走人間時曾除過不少邪祟,但對這樣的一個柔弱小姑娘,將自己生生獻祭怨靈這種事兒,他還是感到極為震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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