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,我神情恍惚,眨眼間便瞧見先皇后站在我眼前。
屆時我躺在床榻之上,身體重得很,起也起不來。
先皇后朝我笑,神色一如當年一般溫柔似水。
她是如月一般溫柔的人。
是我那時見過最最好說話,最最沒有脾氣的人。
先皇后朝我伸手,我急得很。
許多年沒有見她了,她還是一樣好看。
我伸手想抓,卻空了又空。
迷迷糊糊間,耳畔只聽得,堂下哭喊聲一片。
好像有人在喚皇后的名號。
是叫她嗎?
我不曉得。
我想不起他們為何哭,也不知道此時發生了什麼。
只是覺得,裡頭的聲音好像還有我最最喜愛的那個小孫女,她一聲聲喚我祖母。
她哭得厲害了。
但我起不來。
隨後,我只瞧得。
酈妃、小伽氏、清妃、柳嬪、蘇答應、秦娘娘還有對我最最好的安娘子,都站在我眼前。
她們笑着,喚我名字。
叫我小易安。
此時,我身體變得輕盈,恍若回到十五六歲那時的輕佻。
先皇后面色紅潤,不像我後來幾年看到的樣子,整個人神采奕奕,瞧着好看極了。
我一頭扎進先皇后和安娘子的懷裡,她們跟我說小伽氏做了她最拿手的羊奶糕給我。清妃等着要考我學問,瞧瞧我這些年做的事情配不配再叫她一聲學究。
隨後,我大驚,說一上來就要考學文,不成不成。
我想去看看,柳嬪畫的那幅百蝶圖完工沒有。
說這些年我功課做得極好,任誰也挑不出毛病的。
說我母儀天下,是世人都稱一句極善的好娘娘。
安答應笑我,說我狂了,說話也沒個把門的。
我只偷偷竄到她身邊,果真摸到她懷裡偷偷揣的話本子。
她臉霎一下就紅了,連忙追我要奪回去,說這可不是外頭買的,那是她自個兒寫的,寫的是我們這幾人的往生事。
隨後,我意識更模糊了。只覺得整個人飄飄然,呼吸也不重要了。
連嘴裏頭也說不出什麼話。
只能感覺到手心有個小小的溫度在。
但我總覺得自己卸了一個好重好重的擔子,這種感覺太舒適了。
我終於做回了我自己,那個開心就笑,不開心就耍鬧的人。
轉頭又好似看見了在遠方的長坡上,長滿蒲葦草和香薷的地方,有一個與我們都不一樣的紅裝女子,騎着馬兒。
她不梳我跟娘娘們一樣的髮髻,髮絲如瀑布一般垂髫而下,耳邊垂着瑪瑙寶石,腰間是一條狼牙腰封。
又看見有個青蔥少年。
穿着藍青色外袍,側身裹皮裘,手上捧着一個精緻的木盒子,盒子里是一封封的書信還有一隻蝴蝶紙鳶。
隨後。
他們跪拜。
是我不曾見過的跪拜方式。
拜天,拜地。
身前不放牌位,沒有香火。
隨後只聽得一聲叫喊,聽不清說的是什麼,就有喇叭嗩吶響的聲音了。
只是這聲音小的很,後來越來越小,越來越小。
我瞧着那女子靠在,那男子肩膀之上。
我想。
「少年一生逐日,終是要摘得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