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寧前腳剛走，阿牛學着他的語氣說：「我去！」
三個工友發出歡快的笑聲。
東家道：「你們笑什麼，這有什麼好笑的？」
阿牛道：「沙地西施的草舍是毛寧哥搭的。從那天起，他就一直念叨着她，說她長得好看，說話又溫和又好聽，讓人聽了很是舒服。東家，毛寧哥對她有想法呢。」
金根道：「豈止毛寧，阿土也有想法好不好。但阿土說，毛寧年紀最大，如果他喜歡，自己就不和他爭了。」
「哦，阿土還蠻有情義的！毛寧都三十了，是得讓着他點。」昌之道。四個長工中毛寧最大，金根二十六，阿土二十五。
金根道：「毛寧利用晚上時間幫人家挑過水、打過柴，還播了兩畝多麥子。」
昌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。「你了解得還蠻仔細的。毛寧忙是幫了，但不知人家是否明白他的心思？他有沒有向對方表白？」
「還沒呢。他怕配不上人家。」
出了磨房，昌之來到灶間，見妻子已做好飯菜，正等着大家吃飯呢。
這時，聽得外面有人在叫，說要買東西。顧客是段江司的小兒子玉龍，他挑着一副籮筐，要了酒、糖、油、糕點。玉龍一邊把貨物裝進籮筐，一邊說：「年糕打好，大事完成。辛苦了一年，又是冰天雪地的天氣，接下來該輕鬆些了。」
蘇昌之笑道：「做人最大的享受莫過於『陳酒臘肉天，坐着等過年』。你家底子厚，想必準備了不少臘肉。」
「蘇掌柜見笑了。常言道，餓死膽小的，撐死膽大的。我爹膽小，又怕大水又怕旱的，哪有什麼底子！」
「這年頭穩當總不會有錯，段江司經營有方，處處精打細算，是過日子的好手。不像我，大手大腳，不愛惜錢財。弄得內人也有怨氣。」
「不是我當著你的面揀好聽的說，在沙地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蘇掌柜。你會賺會花，仗義疏財。哪像有的人，整天只盯着蠅頭小利。」
這番話，讓蘇掌柜對眼前的小青年刮目相看，兩人的話不知不覺地多了起來。
這時，毛寧駕着牛車回來了。車上坐着一個相貌周正但面露菜色的女子。
玉龍不解地看着郭秀芬，疑惑間，只聽蘇掌柜說道：「是秀芬吧？打年糕缺個人手，只好請你來幫忙了。這麼冷的天，有勞了。」
「蘇掌柜客氣了。」女人手扶欄杆，小心地將一隻小腳落到地上。
「人齊了，開飯！」蘇掌柜對妻子說道。
玉龍默默地挑起擔子，離開了店鋪。他知道，為了不讓女人難堪，蘇掌柜是在用請她幫忙的方式接濟。
年糕打到戌時才結束。蘇掌柜命毛寧將秀芬母女送回家去。隨車的還有一大塊年糕、半擔小米、兩斤油、一筐青菜、一塊臘肉。
「秀芬，這點東西全當是工錢了。」蘇掌柜道。
「這怎麼好意思！蘇掌柜給的太多了！」
「一點土貨，不值錢的。孤兒寡母不容易，以後若有難處，儘管來找我好了。」
女人含淚道：「蘇掌柜，您這是雪中送炭啊！我一個家徒四壁的弱女子，不知何時才能報答您的恩情。」
「秀芬妹言重了，區區小事，不必掛在心上。」
天氣很冷，牛車的木輪壓過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，顯然，雪地已經結冰。秀芬晚飯吃得很飽，還喝了點酒，她抱着女兒，竟一點也不覺得冷。
牛車緩緩地把她們拉到家門口。毛寧將貨物搬進屋裡，卻並不打算離開。
「毛寧哥，辛苦了。你累了一天，快回去歇息吧。」秀芬清楚他的心思，但她不想留他。
男人說不累。正值壯年的他微駝着背，慢慢調轉車頭，然後，把臉轉向秀芬──他不想走呢。
「毛寧哥，謝謝你幫了這麼多忙，現在我還沒有能力報答你，但我會記着你的好。」
女人的話讓毛寧無所適從，他搓着雙手道：「只是出點笨力，你跟我客氣啥……。」
秀芬知道，男人還不明白她的意思，便直接說道：「我們不般配。天下女人多的是，娶一個帶着拖油瓶的寡婦會把你拖垮的。再說，你也養不起我們。你知道嗎，這些天我們天天都在餓肚子，要不是蘇掌柜慷慨相助，我們肯定活不過大年夜。」
秀芬記得，毛寧最後一次給她挑水是七天前，那天的晚餐是稀得能當鏡子的小米粥煮青菜。她們已經沒什麼吃的了，米桶里只剩下不到一升的小米。她希望他能問問她生計方面的問題，比如，有沒有吃的、穿的、晚上睡覺冷不冷。但他什麼也不說。把水缸挑滿，毛寧說，我得回去了，便離開了她們。原以為他嘴上不說，但會記在心裏，會帶些吃的來。但直到她餓得眼前一片漆黑，他也沒有出現。她不知道，他是粗心、小氣，還是無力相助？但不管出於何種原因，她都不想和他在一起了。
毛寧從衣袋裡取出一塊銀元，送給女人。「剛發的工錢……」
秀芬沒有接。「我不能要，你留着成家用吧。」
男人這才懂得了她的心思，原來她並沒有要和她過日子的打算。他失望地轉過身去，拿起牛鼻繩，默默地駕車離去。
這些天，秀芬將毛寧和亡夫王春華作了比較，發現兩人一個俊美，一個醜陋；一個敏捷，一個木訥；一個伶牙俐齒，一個笨嘴拙舌；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，一個任勞任怨……。如果和毛寧結合，等於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，她恨亡夫，但同樣不喜歡毛寧，他就像那頭拉車的木腳牛，讓人覺得沒勁。她意識到，若是跟了毛寧，不會有好的結局，除了吃苦受窮，除了在漫長的飢餓和貧困中掙扎，不會有任何希望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