◈ 兩世沉淪第3章 人生在線免費閱讀

兩世沉淪第4章 攻城在線免費閱讀

自宮廷屠殺已經過去了三年。這三年對於宋崗來說,儘是奔波勞累。他已經沒有以前那種養尊處優得來的富貴姿態,如今兩鬢花白,枯黃的臉上爬滿了皺紋。他領着夫人和女兒,不知走了多少路,在眼前這個破舊的小店略略歇足。

他安頓好了行李,準備聯繫店家,這時候發現這裡竟無一人。這四周由木頭築的牆都坑坑窪窪,殘破不堪,屋外還有一個似乎壞掉的馬棚。他仔細觀察了四周,發現房子雖然破舊,但是並無積塵,也就知道這裡有人居住,掩上了門,當下準備等待主人回來。

他看着被夫人抱着的女兒,這孩子臉上淚痕未乾,日復一日地奔波,想必也吃盡了苦頭。蘭姿輕輕地問:「爹爹,我們往下去哪裡?」

苦難最能磨練人,這女孩自從離了京城,知道父親的種種難處,吃一些苦,竟然也不哭鬧。只是童心固然柔弱,有時候還是會默默傷心。

「哪裡能找到人,我們就到哪裡去。」宋崗嘆了口氣,道。

「這人是誰啊?」

這柔弱的童聲讓宋崗更感無力,他受了委託,一定是非找到這人不可。女兒和夫人都時時問自己這個問題,言下之意是:這人真的值得我們離了那富貴安樂的生活,開始逃亡和流浪嗎。他自己也常常思考這問題,更是多生猜疑,有時想到過去的一切,不免會反悔懊惱,但是木已成舟,再作思考都會顯得無聊和愚蠢。

「那人是個極好極好的人,找到了那人,爹爹和媽媽還有你就可以重新住進大房子了。」他摸摸女兒的臉。

「那也能擺大大的桌子,養很多花,可以讀很多很多的畫兒,聽小曲嗎?」

「能的,孩子,都能。」夫人說。

正當這時,那門被轟地踹開,一個八九歲,蓬頭垢面的小孩子走了進來。他看到宋崗一家人,當下叫起來:

「官老爺居然到我家來了!」

宋崗這時穿的雖然破舊,縫縫補補,但確實是以前在京城的大衣,錦絲金飾,猶然可見。他想這孩子大概沒見過這種衣服,把天下所有穿着大衣長袍的都叫做官老爺。

那孩子大大咧咧地進來,竟然在他面前作了一揖,又走到他身後,

「還有官太太,和官小姐。這官小姐生得真好看。」

他又走到那二人面前,作了揖。蘭姿經他這麼一說,兩頰飛紅,扭過頭去。宋崗正想問他話,那孩子又說:

「不知官老爺何故下巡,小的也不知做錯什麼啦。這荒年我又吃不上飯,納不了糧。看爺爺的意思,帶了全家老小,想必是要拿了我這屋子。這可得通融通融,我小的要是沒了這屋子,要到街上跟那臟狗搶食了。」

宋崗看這孩子年幼,說得又頭頭是道,話音里滿是陰陽怪氣,覺得滑稽好笑。又看他那骨瘦嶙峋的樣子,又有些同情。他說道:

「孩子,我們不是什麼官老爺,我是途經此地的旅人,想借你的屋子暫作休息。你是一個人住在這裡,還是跟着爹爹媽媽呢?」

那孩子立馬盯着宋崗看,他雖然面黃肌瘦,但是眼睛卻是炯炯有神,流露出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機智來,

「女人?你可不是女人。不過不是官老爺那臭狗,我也就放心了。小爺我沒爹沒媽,想住我的房子,那是萬萬不可能的。」

宋崗尋思,要是這裡不能容身,又要繼續趕路。此地正處國之邊界,大多是荒漠森林,眼不見第二個去處,不知如何是好。他便說:

「小兄弟,我們是趕路的人,眼下只有這裡有地方去,這天也快黑了,你不讓我們在這裡,我們又到哪裡去呢?」

「我不管,不管。從這往南五百里,大有人家,既然趕路,就加油趕,別煩了小爺。」

宋崗見他如此說,尷尬萬分,自己竟然連這個孩子都討好不了。反而是同為孩子的蘭姿,見他自稱「小爺」,行事又誇張可笑,不免笑了出來。她轉過身子,說:

「小賊,你這麼小,誰教你這麼說話的?」

那孩子見小美人和自己說話,轉過頭去,「小爺可不是什麼小賊,無由來地罵人,是什麼意思?」

「你不讓我爹爹住在這裡,我就罵你。」蘭姿笑嘻嘻地說。

宋崗本想說女兒兩句,但看她難得開心,而這小孩子又頗為無禮,也就沒有說話。

那孩子見蘭姿可愛,想了一會,還是沒有罵,竟笑着說:「你這小姑娘,你不想想,你罵了我,我怎麼讓你住呢。」

「你不讓我住,我就罵到你同意。」

「多說了都沒用,不讓就是不讓。別人在家,我自己睡着不踏實。」那孩子仰着頭說。

「那我們也賴在這裡不走了,你一個小毛孩,怎麼打發我們。」蘭姿捂着嘴咯咯笑。

那孩子托着尖尖的下巴想了一會,蹲下去用手在地上擦了擦,對蘭姿說:「你要是不走,我就在你那漂亮的臉蛋上畫畫。」

蘭姿吐了吐舌頭,撲到母親懷裡。

這時候,門外傳來一陣聲音,

「山兒,你又鬧些什麼?!」

那小孩趕緊退了回來,縮着身子站到門邊去了。過了一會,果然有個人踏進門來,一巴掌打在他肩頭。宋崗看那人,很年輕,穿着同樣破爛的衣裳,但是不似這孩子一般,全身卻是壯實。

蘭姿見他挨了打,忍不住拍手。那小孩挨了這掌,也不喊疼。

宋崗見另有他人,於是又把求住之事說了一遍。那漢子卻安靜地聽完,拍拍那孩子的手,說,「山兒,給這幾位客人倒水去。」

「什麼客人…」他小聲說,看到蘭姿的笑臉後伸長了脖子,裝作往茶碗里吐口水的樣子。

那漢子開口道:「幾位可是從京城而來?」

宋崗驚訝地點了點頭。

「我看你們穿着雖然破舊,但都是華麗之服,不是京城又是哪裡來的。」他笑笑說,「既然是這樣,幾位不嫌拘束,就在此歇腳吧。」

宋崗聽了不免高興,道了謝,又問:「請問兄弟這裡是何處?」

那漢子道:「這裡往北是神國的邊界,從這裡南下是蠻子的地盤。我姓李,名滅宸。這小鬼叫逢山,我們住在這裡,有三年了。」

逢山把茶碗端了過去,蘭姿只是搖搖頭不喝。

「這麼髒的茶碗,他說不定又吐了口水,不喝不喝。」

逢山聽了這話,臉上一紅,「這是臟碗嗎,你好好看看!」

他們於是看向那碗,發現碗身雖然漆黑,但是上面竟然雕龍刻虎,碗身竟然一層一層雕刻,層層遞進,有如波浪一般。這碗絕對算得上珍奇,只是太過黑沉,加之這裡本來就臟,所以蘭姿就說這是臟碗。連宋崗看了,也是暗暗讚歎。

「這件東西,只怕你們京城都沒有吧。」逢山得意洋洋。

「你知道什麼,京城什麼都有,比這好看的,多的是呢。」蘭姿不甘示弱。

李滅宸聽了哈哈大笑,」只怕連神府之中高貴的眾神,也見不到這東西吧。」

神府中的用物,人類自是無緣見到,宋崗只當他是誇大吹牛,一笑了之。

李滅宸見他不感興趣的樣子,也就不繼續說下去,讓他們一家晚上在這間屋子裡過夜。他轉頭對逢山使眼色,二人輕聲不知交談了什麼,逢山有時候點頭,有時候又搖頭。

宋崗和夫人把帶着的被物鋪開,不便去打擾他們兩個,就和女兒講講話。

又過了一會兒,從屋外遠遠地聽到馬蹄聲,逢山立刻出門,然後又探頭進來,對李滅宸喊道:

「這次是真的官老爺了。」

李滅宸聽了這話,立刻起身把桌上的杯子收拾好,對着宋崗夫婦說:「沒什麼關係,你們就在這裡便好。」

他臉上神色大變,也走了出去。馬蹄聲越來越慢,宋崗從門外看到十幾個騎馬的兵士停了下來。那些兵士裹着棕色頭巾,穿着生鏽的胸甲,腰間幾乎都別有彎刀。逢山又給他們作揖問好。

「你這小鬼,快點交上來吧,當心我抽你。」一個滿臉鬍子岔的兵揚了揚馬鞭,笑着說。

那逢山只是低着頭,緩緩道:「幾位爺,幾天前才來受過,怎麼又不記得啦。小的當下確實沒有什麼吃的啦,只怕不夠幾位爺塞牙縫的。」

一鞭子抽在他的肩上,

「放你娘的屁,我們幾時又來過了。你這小鬼賊的很,快點交上來,別搞的老子煩起來了抽死你。」

李滅宸道:「我們確實是幾天前就交過了,幾位爺可能不知道。納了不少穀子,幾個羊腿。」

那幾個人立刻發作起來,

「扯什麼謊!就算來過了,也不是我們幾個來收的,交的什麼關我們屁事。爺們趕時間,耍滑頭就得吃苦頭。」

那馬鞭又在兩人眼前晃了晃。這時候,一個軍漢從馬上下來,往內屋看去,發現了宋崗一家。

「這裡不是就住了你們兩個嗎?」那軍漢問。

「這是遠處來的親戚。」李滅宸走過去,明顯是想讓他走開。

那兵士也沒有細看,便走回到馬邊。

「既然是這樣,那就把他們幾個的份也交了,我們省的東跑西跑。」

李滅宸點頭哈腰,給逢山使了個眼色。那孩子便走回屋來,走到另一個房間里,取出了三塊連骨的腿肉。這肉色澤鮮亮,實在誘人。他抱着肉出去,那幾個兵都大喜。

「爺爺們很久沒吃過肉了,今天過過癮。還有什麼,都交上來。」

逢山搖了搖頭,「老爺,實在是沒有了,我們自己都不敢吃,留着給爺爺們吃。」

那個鬍子兵士立刻搶過了肉,又抽了他一鞭子,哈哈大笑,騎馬遠去。

逢山走回屋子,一臉憤懣。

「他媽的,白白挨了兩鞭子,這群畜牲。」

蘭姿看他這陽奉陰違的樣子,不由覺得好笑又可憐。

「你們自己都不吃,全給他們啦?」

哪知逢山聽了卻笑起來,「還沒有人能從小爺這裡搶東西去。放心好了,老鬼去追了。今晚飽飽吃一頓。」

宋崗見李滅宸沒有回來,也便知道那「老鬼」指的就是他了,只是不知道他怎麼能追去。

「這幫軍漢這樣子壓榨人,真是可惡。」蘭姿情不自禁地說。

「這些畜牲就是這樣,人跟畜牲講什麼道理。」他狠狠地說。

不過一會兒,李滅宸便回來了,扛着兩條腿,還托着四條血淋淋的新鮮腿肉。宋崗夫婦看了大吃一驚。逢山卻是喜笑顏開。

「老鬼,真有你的。」他接過肉,又拿到屋子裡去。

見李滅宸身上並無血污,宋崗更是驚訝。看着蘭姿惶恐的眼神,李滅宸笑了笑,

「這四條大腿就是從那些兵狗身上卸下來的。可惜只帶回來四條。」

他們不知道這是玩笑話,嚇嚇蘭姿的。宋崗一家聽得面如土色。李滅宸看了趕緊解釋道:

「我開玩笑的,這可不是人腿,這是馬腿呢。我追上去,把他們綁在一起,把馬都宰了。這荒地方,他們大概出不去的。」

蘭姿轉而為笑:

「大哥真厲害,不但趕了上去,還把他們打了一頓。這可是出氣啦!」

「這些兵狗每日欺壓好人,我倒是恨不得把他們的狗腿卸下來,嘿嘿。」

李滅宸去屋裡處理了馬腿肉,不一會兒,屋子裡就滿是肉香。他招呼宋崗一家,宋崗本來推卻,但是這肉太過誘人,大家美美吃了一頓。

吃完了飯,宋崗不斷地道謝,宋夫人幫忙打掃這屋子。蘭姿難得見到和自己一樣的小孩子,玩心大發,就纏着逢山講話。

那孩子性格有些古怪,但是被一直追着講話,也就無可奈何地作答了。

宋崗見女兒開心,也極其欣喜。不過一會兒,李滅宸就拍了拍逢山的肩,逢山便跟他出去了。蘭姿也跟着到外面。

「你們倆去哪啊?」

「去殺人!小孩子別跟過來。」逢山凶凶地說。

「你這個小鬼,只會吹牛。」蘭姿咯咯地笑。還是跟在他們後面。

三人到了不遠的一片空地上,此時天色漸黑,能看到那空地上立着三個黑乎乎的的東西。走近了發現那是三個柱子。李滅宸二話不說,飛身踩上其中的一根。逢山也跟着上了另一根。

「你們要練功嗎?」

二人當下站在柱子上拼起來,只用腿踢來踢去。那第三根柱子被二人搶來搶去,過了大概二十多招,逢山從柱子上掉了下來。蘭姿在旁邊拍手叫好。

「還不錯,你這小鬼。就是太心浮氣躁了。」李滅宸跳下來說。

「她在旁邊煩我,不然我肯定把你踢下來。」逢山道。蘭姿對着他做了個鬼臉。

「來,再來一輪。」

二人這樣在柱上鬥了大概半個時辰,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。蘭姿一直在旁邊看着,有時候拍手稱快,有時候沉默思考。逢山被踢下來不知幾十次後,李滅宸這才罷斗。三人又走回去。

這一切都被宋崗看見了,他起初是擔心女兒,跟着過去。李逢二人的比試盡數被他瞧見了。他現在心裏暗暗吃驚。

「這是鶴雲腿,絕對錯不了。何乙兄弟練的就是這門功夫,為何這裡的人也會?當世應該已經沒有會這腿法的人了。」他心裏琢磨,在看完二人的比試後,他更驚訝地發現李滅宸的腿法比之何乙的,甚至更加精鍊。

這腿法,相傳是以前的武學大師李鶴雲傳下來的。本來大師就沒有將全部要領傳授於徒,再加之受者又不能完全得其奧妙,更不用說這其中還隔了百年。傳到如今,鶴雲腿雖然為一絕,但是極其奧妙深刻,許多地方甚至自相矛盾。練此腿法者很容易失控,成為廢人。他記得當年何乙便說這腿不能多練,不能深練。然而李滅宸的一套腿法,卻是行雲流水,真如仙鶴閒遊,沒有絲毫磕絆之處。就連逢山,也是精鍊明快。

哪知今天在這裡碰到這樣的奇人,他疑惑不解。這路腿法本應神國才有,而這裡已經出了神國邊界。他不動聲色地回去,內心卻再也無法平靜。

蘭姿回來時已經睡眼惺忪,當下打理好便和夫人睡去了。夫人怕她頭痛特意用衣裳墊做枕頭。李逢二人將房間讓給他們,自己則睡在一旁小小的廚房裡。

宋崗疑慮重重,不過奔波太過勞累,身子不由自主地乏了,也昏昏沉沉地睡去。

第二日,宋崗在劇烈的敲門聲中驚醒。夫人和女兒也都醒過來了,只是不見李逢二人。宋崗透過門縫往外看,門外居然是披甲戴盔的三個兵士,當他仔細看那兵士時,簡直如墜冰窟。三個兵士腰間別著金色的虎印——那是京城裡拱衛外城的衛隊。

他回頭看迷茫的女兒和夫人,頓時覺得巨大的崩潰感如同這一房間一般向他壓來。敲門聲卻是越來越急,最終「轟」的一聲被踹開來。

三個兵士目光如電,打量着眼前的三人。隨後轉過頭去:

「是這三人么?」

「不錯,可以看他們的衣服,是從京城來的。」李滅宸從後面走了出來,回答三人。

「你們是從京城來的?」一個兵士抽出佩刀,在宋崗眼前晃了晃。

宋崗這時候恍然大悟,原來自己對李逢二人不作提防,哪怕昨日看到他們所練之功,也沒有警惕。這二人果然是京城來的細作。因為他自己這一次的疏忽,這三年的隱忍一朝作廢。

「問你話呢,是從京城來的么?」那柄鋼刀寒光閃閃,刀柄和刀身上都刻着恐怖抽象的條紋。宋崗面色死灰,此時不打算再掙扎了,

「是。三年前從神宮裡出逃。」

「那麼跟我們走吧。」三個兵士立刻控制住了三人。宋崗痛心地看着妻子和女兒,長長嘆了口氣。

「又抓住三條魚。」綁住他雙手的那個士兵露出猙獰的笑,「你們兩個這次有功,就再讓你們多活幾日。明日爺爺就帶你進城拿葯。」

宋崗冷冷地看向李逢二人,發現他們的神色也極為冷淡,便知這次再也不能脫逃了,看到夫人和女兒淚流滿面,他情不自禁嘆氣道:

「神宮內亂數十年,終是難逃覆滅。今日就亡在你們手中了。」

三個兵士只是押着他們上了一邊的囚車,再不多言,策馬離開了。

李滅宸看着那些遠去的背影,緩緩道:「我的這條命可算是保住了。」

「你覺得那三個人會怎麼樣?」逢山問道。

他被這麼一問,顯得有些羞愧,嘴裏卻說:

「管他們怎麼樣,咱們能活命就行。你還小,懂什麼。」

逢山撇了撇嘴:「你這老鬼又開始說教了,那被你賣過去的女孩子,不也跟我一般小么?」

「怎麼,看上那小姑娘了,捨不得了?」

「放屁,你做壞事遲早有報應。」

李滅宸微微笑了笑,「是啊,我這一輩子壞事做盡,死了也註定不會安生。那老頭最後也是這麼說吧,想來他們一定是恨透我了。」

「他可沒有罵你,說什麼:神宮內亂幾十年,終於要完蛋了。應該是對那些兵,說的。」他想叫那些人為「兵狗」,但是李滅宸一直不許他稱神國的士兵為兵狗,於是便省去了個「狗」字。

哪知聽了這話,李滅宸的身子猛然一震,額頭上竟出了許多冷汗。

「他真這麼說?」

「我可是聽清楚了,你幹這種事情也不少了,這又怎麼?」逢山漫不經心地說。

李滅宸呆在原地,手腳似乎都麻木了一般動彈不得,隨後開始自言自語:「他說神宮內亂……神宮居然亂了嗎?神宮內亂……神宮怎麼可能內亂,他們都沒告訴我神宮內亂……」

逢山踢了他一腳:「你還管那麼多屁事,看這幫人的陣仗,內亂就內亂吧,媽的。」

李滅宸跟着逢山回去,他倚在牆上,滿頭大汗,似乎在苦苦思考什麼。逢山見他打擾不得,倒也不去管他,索性也不練功了,自己跑到外面去浪蕩了。

看到蘭姿被那幾個兵士抓走,逢山的內心有些空落落的。他不像李滅宸一樣,得不得罪神庭無所謂,他只喜歡有人跟他玩。從他記事開始,就是孤身一人。沒有人來關心自己,教導自己,大家都因為他的古怪而遠離他。這麼跟他說話玩鬧的,蘭姿還是第一個。他覺得她一定恨透自己了。逢山對李滅宸有些生氣。

他一個人在荒野中跑來跑去,直到天色漸黑,才往家裡走。他先是歪着頭往屋內看,發現李滅宸坐在一邊,耷拉着腦袋,也就放心地走進去了。

「山兒,你又偷偷跑到哪裡去了?」李滅宸突然道,但是他的語氣有氣無力,逢山也就回答了。

「我讓你一個人好好想點問題,去遠地方練功了。」

「我教你功夫,是為了讓你有朝一日能靠着這個防身,為了你自己好。」

「是,是。」逢山點頭哈腰。

「你說說看,那些兵狗子們來收過幾回糧錢了?」

「記不清楚了,你說我們吃了多久的馬肉了?」

「要是沒有功夫,怎麼吃得上馬肉?你懂嗎。」

逢山恨恨的道:「我看那些官老爺,也沒有什麼功夫啊,想抓誰就抓誰 ,想讓誰死就讓誰死。折磨起人來,那更是厲害了。」

李滅宸低頭不語,輕聲道:「也是,到時候我就不必教武給他了。」

「我看吶,功夫也不是給好人教的,真正的好人,哪裡用得着去傷人呢,他不傷別人,別人也不傷他。」逢山這是暗暗說李滅宸是壞蛋,李滅宸沒有跟他計較。

「今天那個老頭說什麼神宮內亂,你知道么?」

「你還在講這個,真是豬腦袋。你實在不知道明天去問他啊!」逢山冷笑一聲說。他這句話還是在譏諷李滅宸,但是李滅宸這時卻恍然大悟。

「是了,我應該去問他。好,我明天就去問他,看他是不是撒謊。」李滅宸彷彿卸下了一身重擔,渾身輕鬆。

逢山一怔,又感到一陣喜悅,他自己無意的一句話,竟可能救出宋崗三人。他打算到時候再說服李滅宸。不知道神宮的事對他有什麼重要性,但他覺得這件事大有所用。他接着旁敲側擊,更加堅定了李滅宸的想法,於是自己早早睡去。

卻說宋崗被抓住後,快馬押送僅用了半天,便到了牢獄之中。這是京城的最外圍,與兵營相隔。偌大的牢獄灰黑陰沉,一共有六層,犯人根據嚴重程度依次往下押送,第六層關着重大刑犯,往往要即時處斬。宋崗閉上眼,只覺得自己在一直往下,心已死灰。

蘭姿看到這黑洞洞的牢房,又是害怕,又是傷心。她想到幾年前自己還去一旁的軍營里找大哥玩,那時候只覺得牢房是個遙不可及的東西,現在都還有些恍惚,不住流下淚來。

這監獄裏簡直度秒如年,獄卒早上送過一次飯,宋夫人餵了蘭姿幾口,就放在一邊了。宋崗此時年老體弱,又加之精神和肉體的折磨,一時昏了過去。宋夫人母女倆以為他已經死了,哭了一陣,竟然不知所措。悲傷,痛苦到了極點,人接近崩潰的時候,有那麼一段時間是麻木的。她們告知獄卒,然後就乾乾看着昏倒在地的宋崗。

獄卒磨蹭了半天叫來了獄醫,那人曾在宋松影將軍麾下,見了宋崗一家,分外吃驚。蘭姿很快認出了他,輕聲說:「大哥,救救我爹爹。」獄醫仔細檢查過後,摸摸蘭姿的頭道:「不打緊的,妹子,你爹只是暈過去了。」

蘭姿轉過頭,躺在母親懷裡,任他怎麼搭話都不再理睬。獄醫收好了東西,對她們母女二人說:

「夫人,妹子。要保重身體,將來總有能出去的一天。」

宋崗果然還是醒來了,三人相顧歡喜了一陣。不知不覺,就已經到了晚上了。獄卒到了交班的點,這時候帶走了走廊上擺着的燭台,獄房徹底黑暗下來。夜晚的冷氣在這地下的黑暗裡更顯得凜冽。宋崗夫婦把一床薄薄的被子給女兒裹着,三人緊緊抱在一起。

「爹爹,我們找不到那個人了是嗎?」蘭姿輕聲問他道。

「是,找不到了,我們不找了。」

「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呢。」

宋崗慘然一笑,他猜的出女兒臉上可憐的表情,

「都是爹爹不好。我們不去找人了,明天就回去。」

這時候,無邊的黑暗中出現了兩個火捻子,又響起了腳步聲。腳步聲越來越近,最終在宋崗獄房前停下。那兩個火捻子慢慢升高,在微弱的火光中,赫然顯現了兩張人臉。

三人着實被嚇了一跳,以為那是遊盪的鬼魂,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活生生的兩個人,是逢山和李滅宸。

「看來三位犯下的事不小,竟然被關在這麼深的地方。」李滅宸說道。

「你又來幹什麼?」宋崗十分憤怒,但此時身體虛弱,語氣中多是無力。

「你這死小鬼!」蘭姿看見站在一旁的逢山,咬着牙說。逢山聽了,往後退了幾步心只是砰砰跳。

「我不是故意要送三位進來。只是神庭的事情我們這些普通人只好配合。」李滅宸緩緩道。

「那麼便配合就是了,你們是一刻也不讓我們消停。罷了罷了。」宋崗在黑暗中艱難地站起來。

「不,我不是來拿你們出去的。我並不是這裡的人。你們好好休息吧,我只是來問你們幾個問題。」

宋崗聽了,躺在一邊,不再說話。

「聽你當時說神國要滅亡,這事情是真的嗎?」李滅宸急忙道。

宋崗沒有回答。

「大叔,你還是說吧。說了我們救你們出去。」逢山小聲說。

「都這樣了,還談什麼出不出去。」宋崗冷冷說。

「我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,無意冒犯。」李滅宸繼續說。

宋崗哼了一聲,「神國滅亡又怎麼樣,你們這些人不是更盼着眾神消散嗎?」

「這不可能!」李滅宸道,「神國強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怎麼可能說滅亡就滅亡?」

「那就是不會亡了,你們走吧,別再來打擾我了。」

李滅宸沉思了一會,道:「那麼你是不肯說的了?」

一陣沉默。

「既然如此,冒犯了,」李滅宸拿遠了火捻子,「山兒,我們走吧。」

逢山一直遠遠的看着獄房裡,想像蘭姿就躺在那團黑暗之中。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害怕。他又道:

「大叔,你快說吧。我們可以把你救出去。」

「爹爹,別信這小鬼的。」蘭姿恨恨地說。

宋崗本來決定不再說話的,但聽到女兒柔弱的聲音,頓時感到悲傷和愧疚。他不想讓女兒同自己困在這深獄之中。

「你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,也不可能從神庭的牢獄裏逃出去。」宋崗說。

「那我們是怎麼下來的呢。」李滅宸道。

宋崗一下清醒過來,想起來二人之前所作所為,所練的鶴雲腿,心想可能真的有希望。他摟住了女兒,長長嘆了口氣。

「既然都到了這番地步,說不說都無所謂了……」

「且慢!」李滅宸輕聲打斷,「有人來了。」

原來交接的獄卒此時下來了。李逢二人熄滅了火捻子,兩個獄卒舉着燭台,緩緩朝這裡走來。

李滅宸和逢山迅速抽身退到一旁的黑暗中。那兩個獄卒走了過來,往牢獄中看了一眼,轉身離開。

李滅宸一下從邊上竄出,用手擊暈了兩個獄卒,他撿起兩個燭台,放到獄房前。他自己端坐在前,藉著燭光和宋崗對視。

宋崗眼神閃了一下,對李滅宸的身手很是驚異。神庭監獄的獄卒自然不是普通之人,更何況是底下的重罪室。他決定按照逢山說的將事情全告知與李滅宸,或許真的能從這裡逃出去。

「真沒想到凡間也有如此的高手,不知你打聽這件事有何目的。作為凡人,你對神國的無知是正常的,別說你們,就連住在京城的大多數人,都不知道詳細情況。三年之前,神國新神子正式登基,那個時候,京城內城大開,天下之人那是魚貫而入。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神的登基,新神王的產生。」

「所以那究竟是什麼?」李滅宸問道。

「大約是在五十年前。那個時候第二十八代神王仙逝,眾神最驕傲的時代結束了。老神王一代英明,只是在立子嗣這件事上犯了糊塗。他選了仁愛的長子,但是沒有把其餘的八個神子支開。大神子優柔寡斷,被害死之後,九大神權互相為戰,亂了十多年。這時候外面的人類趁亂搶走了帝國南部的邊陲地區,並與神庭分庭抗禮。這場內亂被當年的第七神子之孫煊宇終結,他也就成了當今的神王。」

「當今的神王?」李滅宸問道。

宋崗沒有回答他,繼續說道:「事情沒有那麼簡單。出乎大家的意料,連煊宇自己也沒有想到,當年大神子的次子洪谷被暗中保護了起來,在登基大典上,出現了。於是好好的大典又成了內鬥,最後兵刃相交。」

「也就是說,真正的繼承者理當是大神子的後人。」李滅宸說。

「是。當時我也去了現場,這其間的原因和糾葛就不細細說了。王位之爭雖然激烈,但是大神子的那方寡不敵眾。煊宇便下令將所有反對者屠殺。我和洪谷也有些交集,又受人之託,拚死把他一家救了出來。逃到外城邊沿…」

他說到這,突然不說了。

「老先生,後來呢?」李滅宸越聽越着急。

「後來他還是抓住了,死之前告訴我他在神國南邊安了家,讓我一定要找到他僅存的孩子。」

「這麼說,原來你是為了找人才從京城出來的。找到了么?」李滅宸問。

「沒有,被你們一夥還是抓到了。哎,悠悠蒼天,偽王暴虐,無惡不作,神庭姦淫之徒當道。而南部的蠻子此時正蠢蠢欲動,舉兵屢屢侵犯邊境。神國百年之業已經看得到頭了。」宋崗嘆了口氣。

李滅宸彷彿石像一般定在原地,一動不動。他臉上紅一陣,白一陣,淚水竟然從臉頰斷線一般滑落。這讓眾人都大吃一驚。

「你哭什麼?」逢山說。

「我不知道你跟此有什麼糾葛,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了。事已至此,實非人力可以左右。我沒能完成神子交給我的委託,可能那孩子早就死在神庭的搜捕之下了吧。」宋崗放輕了語氣,「這些糾葛只和我們相關,完全沒必要連累孩子。你們剛才說能救我們出去,我這老身已經挨不住了,如果可以,就先把我這女兒帶出去吧。」

逢山聽了這話,只感覺恍恍惚惚,他又看向蘭姿,她緊緊地抱着父親,只是哭泣。

李滅宸大大喘了口氣,穩定了一下情緒道:「我和這孩子並不是神庭的人。我們出賣你們也是為求自保,我原先以為神庭相安無事,心裏只想着幫神庭辦事便是。沒想到神庭果然亂了,還干出這沒有天理的屁事來。」

「現在大勢已去,既然與你們二人無關,那就快快請去吧。」宋崗看着他們兩張年輕的面孔,不忍心再將他們卷進來了,心中只是又恨又憐。

「老先生放心,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們出去。」李滅宸站起來說。

逢山這時候對着蘭姿道:「別哭啦,老鬼說了救你們出去。」蘭姿沒有理他。

「不了,我這一生作惡多端,最後連神子給我的任務也沒有完成,我就葬身在這裡好了,」他和夫人一齊推開了旁邊的蘭姿,「這孩子還不懂事,你們就救了她去吧。她是女孩子,也沒必要為她爹爹報仇。孩子,你跟他們去,要聽話。」

蘭姿雙手抓着宋崗夫婦,此時連喊的力氣也沒了,沒一會被推開了去。逢山聽了「沒必要為她爹爹報仇」這番話,不知為何竟然憂從中來。他心想:我是沒有爹媽的,可是那時我又記不清楚,她還這麼小,如果當面失了爹媽,不知道會多難受。於是他說:

「我們兩個人一起,一定會把你們都救出去的。」

李滅宸沒有說話,用腳往獄房門上使勁一踢,那鐵條便齊齊斷裂。他一言不發,兩手攜了宋崗夫婦,對逢山使了個眼神,逢山便抱起蘭姿,二人急忙向外逃去。

宋崗昏昏沉沉,不知過了多久,覺得周身一股熱氣,睜開眼一看,見李逢二人生起了火堆,女兒和夫人睡在一邊。他四下看,這裡已經是地面之上,雖然不知是何荒處,但是確實逃出來了,仔細看李逢二人,只見他們臉上身上滿是血污。

李滅宸看到他醒來,道:「老先生先休息吧,晚上天氣寒了,我們明天還要趕路。」

宋崗性格謹慎,但是此時身處困境,也只能相信他二人,火的溫暖讓他感到安全,他摟着女兒睡過去了。

李滅宸和逢山二人卻沒有睡覺,剛剛從神都的牢獄中廝殺出來,心情久久難以平靜。李滅宸對於神國的變化又是震驚又是悲痛,心下發誓要找到可能倖存的小皇子。逢山看着蘭姿安靜地睡在父親懷裡,心中說不出的高興,此刻也難以入睡。

灰黑的雲層遮住了皎月,黑暗中只有火光閃閃,伴隨着木材燃燒的聲音。

神宮之內。

虛簽從龍床上醒來,他看了眼躺在旁邊滿身雪白的**女人,感到有些厭煩。他叫人來給自己換好了衣裳,派人把那女人送回去。

他簡單吃了幾口食物,洗漱了一陣子,看到鏡中自己尖嘴猴腮,臉色枯黃,心下又不快,問周邊僕從道:「老頭今天上朝去了?」

一個圓臉塌鼻子小廝答道:「大人早早進宮去了。」

「這就好,」虛簽道,「老頭有跟你們吩咐過什麼嗎?」

「沒有,大人不曾吩咐小的們什麼。」

「我要是再被老頭來問錯的話,你們可仔細你們的腦袋。」虛簽道。身邊小廝連連答喏。

虛簽的父親,就是神庭的重臣虛戒,幫助煊宇登上王位。內宮的人都知道,神庭實際上的掌權者,其實是虛戒。他們父子倆在宮中可謂隻手遮天,虛簽為人放蕩無禮,但是卻並沒有人來約束他。

虛簽生性好玩,喜好天下那些虛榮奢華之物,虛府的裝飾,竟和王殿平分秋色,甚至還略勝一籌。虛戒對此雖然不太在意,但是對兒子還是嚴苛管教。不過虛簽已經被眾人寵壞了,每每被父親要求用功時,就託身旁的人找借口支吾過去。他生的蠢笨,現在更是無可救藥,是一個十足的無知紈絝子弟。

父親不在府上時,他便吩咐了小廝到處去玩。他所收集來的僕從,也都是市井上輕浮之人,一個勁討主子的好。

「府上那點東西都玩膩了看膩了,聽說公主府最近種了一批奇花異草,我倒想去看看。」

非神子不得出入神府,這是古來的規矩。但眾人都只管討好虛簽,連事先稟告都沒有,徑直到了公主府外。兩個守門的兵士見是虛簽,只好放他進去,心中暗暗叫苦。

這是三公主的府邸,被布置得極其精緻,府上人工造了一座假山作為景緻,又引了府外的一條河水注入,奇花異草羅列於兩岸。眾人既是吃驚又是讚歎,虛簽心下大喜,快步走到裏面去找公主。

三公主名茵菡,年紀僅有十幾歲。此時正在府內和護城大將軍和眾丫頭說笑,門子慌慌張張跑進來告訴說虛簽到了這裡。

茵菡柳眉微蹙,問道:「他是和他爹一起來的呢,還是就一個人來的呢?」

「是虛簽大人一個人。」

茵菡少了一半的興緻,撇了撇嘴,說:「前幾次他要見我,我都事先躲起來了,今天被他抓住啦!」

坐在公主對面的那個將軍,正是宋松影,他這時站了起來,行了個禮,道:「既然公主有客,小人便不打擾了。」

「你不許走,好不容易把你請過來的。我等會想辦法把那個傢伙支走。」

話音剛落,虛簽就登門而入。他看到公主粉面含羞,櫻唇微動,心裏大喜:「小公主,最近找了什麼好玩的也不告訴我。」

茵菡命小丫頭伺候虛簽入座,虛簽坐在公主旁邊,一上來就道:「公主熏的什麼香,好聞極了!」

「沒什麼稀罕香啦,簽哥哥喜歡我叫人給你送過去一點。」茵菡這麼說,眼只是看着前面。

虛簽這才發現宋松影坐在對面,哼了一聲,「想不到宋將軍也在這裡,我還以為在陪着老頭見皇帝呢。」

宋松影尷尬萬分,道:「小人是有事要請見大人,但是大人有事,只吩咐小人自行回家。」

「莫非將軍也住在公主府內?」虛簽笑着說,他身後的眾小廝也鬨笑起來。

茵菡見他難堪萬分,便對虛簽說:「我請將軍過來解悶的,將軍常年在南邊殺敵,好不容易過來一趟。」

「他這個獃子,他能解什麼悶,半天憋不出一個屁來。」虛簽說,眾小廝也跟着起鬨。

茵菡兩頰緋紅,指着虛簽的小廝說:「什麼臭男人們,給我的地都站髒了。你快打發他們出去。」

虛簽當下喝出眾仆。他和茵菡搭話,而茵菡總是愛搭不理,一直看着宋松影。虛簽看宋松影一表人才,不免有些惱火,決定將他支走,想了一會,說:「哎呀,父親等會回來了,找不到將軍,怎麼會猜到將軍在這裡呢!」

宋松影聽了這句話,立馬起身告辭。茵菡嘟着嘴瞪了虛簽一眼,開口道:「我正好也要進宮看看大哥哥,我跟將軍一起去吧。」

說著便起身拉住宋松影。虛簽聽這話也急了。茵菡看着他說:「虛簽哥哥也要一起去嗎?」

虛簽又急又氣,他是萬萬不敢去見父親的,只好怪自己弄巧成拙。茵菡沒等他思考,就拉着宋松影出門了,還叮囑眾丫頭道:「伺候好虛簽哥哥,我一會就回來。」

眾丫頭知道公主的意思,都圍住虛簽,直到二人騎馬走遠。虛簽起了性子,也不走,就坐在公主府內等着。

卻說二人騎馬出府來。宋松影拿起了馬鞭,對茵菡道:「感謝公主替我解圍,但是小人是得離開了。」

茵菡連忙道:「你別聽那個壞蛋的,我好不容易把你請進來,要不你就跟我一起進宮看我哥哥吧,他看到你也一定歡喜!」

宋松影見她滿臉喜色,又是傾國傾城之貌,一時難以拒絕,只好跟在她後面。二人騎馬飛奔到皇宮。

茵菡面色潮紅,出了幾滴汗,笑着對宋松影說道:「將軍這馬長得這麼醜陋,沒想到跑起來卻和我這龍兒差不多快呢。」

茵菡稱她的白馬是龍兒,這馬如同主人一般俊美,確實名副其實。

「哪裡,這只不過是一匹普通的戰馬罷了。沒想到公主大人的馬技如此之高。」宋松影笑着說。

茵菡見他笑了,也高興,「這是哥哥給我四處找來的馬,還給我帶回一個北邊的人,專門教我騎馬的。」

這時候早朝結束了,眾官員紛紛退下,宋松影剛好見到虛戒,正要迎上去,虛戒卻點了點頭,從另一邊離開了。茵菡便拉着他從小門進了皇宮。

茵菡走進了寢宮,宋松影便在外面等待。

神王煊宇上完早朝,正歪在床上休息,和周圍的金碧輝煌比起來,他的寢宮甚是樸素,寢床不過是木製而成,也沒有雕龍化鳳,見到小妹到來,他才舒展眉頭。

「哥哥,你愁眉苦臉地在這裡幹嘛呢!」茵菡說著坐到他旁邊。

煊宇摸摸她的頭,笑着說:「那些大臣嘰里呱啦的說一大堆,哥哥又聽不懂,怎麼不煩呢?」

茵菡咯咯地笑:「你真是大笨蛋!」

煊宇撫摸着妹妹柔嫩的臉,又憐又愛,問道:「前些天有別國上貢了一些花草,據說是天下頂漂亮的,我這人粗,看不了那些花花草草,就叫人給你送去,你拿到了嗎?」

茵菡笑道:「拿到了,確實好看極了,這麼好看你不給大姐姐送點去,她又要說你偏寵我了。」

「她看了這些只說無聊,還是給你的好,也不糟蹋那些精細東西。」

「二哥今天回來了嗎?」

「他是愛玩的性子,怎麼肯回來。」

茵菡在他懷裡滾了一陣子,起身道:「差點忘了,我要給你見個人。」

煊宇笑眯眯地答應了。

茵菡就把宋松影拉了進來,宋松影跪着磕了幾個頭,道了幾聲萬歲。

「大哥哥,這是虛戒大人手下保衛朝廷的宋將軍。」茵菡說。

「宋將軍請起。」煊宇說,「既然是虛戒亞父手下的將軍,進來便是。」

「謝陛下。」

煊宇見小妹對他關照,他人也是儀錶堂堂,雄姿英發,心下高興,問了他一些軍隊上的問題,直到有些乏了,才派人將宋茵二人送回去。

茵菡笑着出宮來,對宋松影說:「怎麼樣,我大哥哥人好吧!」

「聖上英武仁慈,臣不勝感激。」

「以後跟着我大哥哥吧,虛戒那老頭,我看着就很壞,他們父子倆都壞。對啦,虛簽那小子,想必現在還在我家裡呢,我等會去告訴他爹,狠狠揍他一頓。」

宋松影聽了這話,有些吃驚,她這長在內府之間的女孩子,居然能憑感覺看出誰好誰壞。虛戒這幾年掌弄大權,興風作浪,鬧了不少事,但他自己畢竟是受虛戒提拔才能進入內城,也只好聽命於他。他最近三年在抗擊南蠻的侵擾,此次進城是為了借兵,然而被虛戒一次次推延,被茵菡這麼一說,倒是有些迷茫了。

茵菡見他獨自出神,還以為他已經倦了,便不再糾纏,對他說:「我就不煩將軍啦,以後再找你玩,你可一定要答應啊。」說完,騎着馬跑掉了。

宋松影獨自騎馬回府,對於借兵之事還是感到痛心,眼見南方戰事告急,然而神庭里還是歌舞昇平。面見神王之時,他又不敢直接提起這事。其實以他的實力完全能夠在內城安穩過上三年,不去挂念戰事,只是這三年來一直不知道父母的着落,他內心裏不願再成一個家。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,門人稟報說神武大將軍司江之子司矣拜訪。他吃了一驚,連忙進去相迎。

大將軍司江年輕時曾幫助神庭平定過內亂,也率兵北伐,戰功赫赫,是神國的第一武將。松影知道以自己的身份,是沒辦法和這位仰慕已久的大將軍相處的。但是他卻和司江的兒子司矣有來往。他在一次不經意間指點了司矣的功夫,司矣極其感激,二人雖然相差十幾歲,但是交談甚為投機。司矣便時常來軍營中找他。這次竟親自動身拜訪府上,讓宋松影有些措手不及。

司矣正坐在茶几邊,凝神看着從牆上取下的一幅書法,那書法上為四字「兵貴神速」。宋松影走了過去,司矣注意到他來了,便抬起頭對他笑道:

「好一個兵貴神速,宋將軍的字寫得也相當不錯啊!」

宋松影接過話道:「怎麼敢,鄙人才疏學淺,只是學那些文人墨客玩玩筆罷了。」

「學文人墨客,我看你更勝那些文人墨客。那些書獃子,哪個在統兵打仗這方面抵得過將軍?那些武痴們,哪個可在琴棋書畫上與將軍相比?」司矣說。

宋松影聽了極為歡喜,連連謙讓。司矣把書法工工整整地收好,拉着宋松影坐下。

「我暗中派人出國調查將軍家人的情況,如果有消息,定會稟報將軍。將軍不必在此上面操心。」

「多謝大人了。」

「你這傢伙,真是死板。我父親是大將軍,你也是大將軍,我呢,我現在啥也不是。你怎麼還管我叫大人呢。」司矣勾住宋松影的肩,道。

「我怎麼敢跟司大將軍相提並論呢。」宋松影道,「說什麼領兵打仗,我這一輩子都沒踏出過神國。我領的就是些蝦兵蟹將,躲在城裏面跟蠻子打打鬧鬧罷了。」

「我今天要和你說的就是這事,」司矣收斂住了笑容道,「南蠻屢屢侵犯我大神國邊境,父親現在還在分心北伐,人手不夠,想和將軍一起討伐蠻子,不知將軍意下如何。」

宋松影大吃一驚:「想不到將軍竟好心相助!小人感激涕零。」

「那麼,明日煩請將軍南下接應。虛大人那邊也答應了的。」司矣緩緩說。

宋松影一怔,心想,虛大人早已知此事,不分兵於我,司大將軍向來不與我交往,倒肯立馬出兵相助,這倒奇了。不過看司矣臉色莊重,也沒有多想,當下便承諾下來。司矣又和他說笑了一陣子,然後起身告辭。

「宋將軍真是當代雄才,我今日又欠將軍一個人情了,來日將軍若有所求,來告知小弟,小弟一定盡己所能幫忙。」

「這種小事,何足掛齒。你們幾個送司大人回去!」

司矣早已牽過馬,策馬去了。

等到完全離開了宋府後,司矣這才鬆了口氣,鬆了韁繩,讓那馬慢悠悠地走着。他越來越開心,最後甚至哈哈大笑。他對自己剛才的表現十分滿意,自言自語道:「虛戒那老頭手下的將軍,竟然這般似小孩一樣容易哄騙!不過那宋松影武功也可謂是一絕,這種人居然沒被我父親先發現,可惜可惜。」

他沒有注意那馬,那馬一路上吃着道邊的草,看到遠處綠油油的草坪,就忘了路,走了過去。司矣被人叫住時,才發現眼前竟然是公主府了。

叫住司矣的那人,正是茵菡公主。

「司哥哥,你又在胡說些什麼,難不成大伯叫你練功,給你練傻了?」茵菡甜甜地說。

這給司儀嚇了一跳,看到小公主,也就放下心來,笑道:

「像我這種聰明絕頂的人,怎麼可能練傻呢!」

「哈哈,你跟我大哥,一個說自己聰明,一個說自己傻。」茵菡笑道,她一笑起來,兩頰便現出兩個酒窩。

「你這是要到哪去啊,這麼高興。」司矣看着她和她的馬,問道。

「我去看虛簽那壞蛋挨打。他今天到我家裡來鬧,被我和宋將軍擺了一道,他老爹剛才從我府上把他捉回去。他這回肯定是要挨打了,你要不要也去看?」

「看他挨打有什麼意思!」

「那我一個人去好了,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到我家裡來鬧。司哥哥,再見!「說完,茵菡騎着馬離開了,身後幾個小丫頭也同樣趕馬緊隨。

這小丫頭真有意思,司矣想,又是騎馬又是射箭,還把手下的丫頭都教會了,她整天倒是無憂無慮,怎麼會知道皇上現在的處境呢。不過這種事情,也由不到她來操心吧。想到這,他自己又笑了出來,我呢,我比她大多少呢,我卻要把這些事情想得明明白白。

這時的天已經微微黑了,司矣遂趕馬回府。此時父親司江也已經回府,和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聊着什麼。

「譚伯伯好。」司矣已經換好了衣服,他脫下了平日穿的銀甲,穿了件淡灰色的外衣,下着淺綠色粗布裳。他走到父親和那老人面前,行了禮。

那姓譚的老人見了他,喜笑顏開,對着司江道:「將軍的愛子真是日益長進啊,如此相貌還文武全修,小小年紀,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也未必啊。」

司江見兒子容光煥發,樣貌俊秀,心中也是喜悅,但只是道:「不敢不敢。矣兒,怎麼這麼晚了才回來?」

「孩兒在公主府多耍鬧了一陣,誤了時辰。」司矣道。

「也不必勞煩廚子了,我和你譚伯伯吃剩下的飯菜現在還沒有撤下,你就去吃點吧。」司江揮揮手道。司江戎馬多年,皮膚呈淡紅色,身體強壯結實,和兒子眉宇之間極為相似,但是多了一層鷹一般的冷酷和銳利。

司矣走到裡屋去吃飯。一邊吃,一邊尋思道:譚枯大伯是我父親的謀士,平日里不常看到他親自拜訪父親,這次一定是有要事。大半是皇宮裡的事了,現在情況真是一天比一天更驚險。

他用了餐,只聽見外面父親在嘆氣,於是便走了出去。

「這種事情,對於我們來說也是理虧。就算是贏了,難道天下民眾會因此高興一分半點嗎,民眾對我們的怨念實在是太深了。」譚枯捋着鬍子嘆道。」國內的民眾倒還好點。「司江說。」現在說危急確實是危急,但是也是最可能成功的,一切只看將軍的選擇了。雖然贏了也不能說明什麼,但至少可以按我們的意願來一步步改變。還希望將軍深思才是。」

「我自然會出手的。」

「我們不要讓事情拖後下去,不然又重蹈三年前的覆轍了。」譚枯站起身子,「老身先告退了,還希望將軍能夠早日完成。」

司矣連忙去送他,譚枯喜不自勝,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掛着流蘇的半月吊墜,臨走時送給司矣。

「孩子啊,你是越來越像你爹了,將來你一定比他更優秀,將來你也做大將軍,大元帥!」

司矣聽了也欣喜,送了他一程。回來之後,見到父親還是緊鎖眉頭。

「有什麼事情讓父親如此擔心呢?」司矣想了一會,問道。

司江看了兒子一會,道:「你還小,這些事情不要知道的好。」

「父親,我已經不小了。茵菡公主說,在北方那些部落裏面,十幾歲的孩子早都上馬廝殺了,他們要是還像我們一樣,他們爹媽會趕他們出去的。」司矣激動地說。

「要你上馬殺人的時候還沒到!」司江說。

「我知道父親在擔心什麼,父親怕鬥不過虛戒那老頭。父親怕大神國的江山落到虛戒的手上。」

司江聽了這話,又重新看了看兒子,心中有些吃驚。

「父親擁兵百萬,現在動手,又擔心什麼?況且,況且那老頭目前手下也只有宋松影那麼一個人,想來也不足為懼。」

「你說得倒簡單,宋松影的本事,不在你父親我之下。」

司矣喜道:「這點父親不用害怕,孩兒今日已經用計除去他了。孩兒說父親要北伐,還要對抗南蠻,少了人手。我讓那宋將軍南去,說是幫父親守御,其實他一到南邊,我就立刻派兵把他抓起來,告他和蠻子勾結,準備造反。他就是本事再大,也決計不會對父親的人動手。」

哪知司江聽了這話,卻是大怒:「我幾時允許你擅自主張!你想的太簡單了,從這南去全是他宋松影的人,蠻子也都是他的兵在應付,他是那麼好對付的嗎?再說了,我的兵們數年不動干戈,如今又怎麼保證能贏他的兵?你這麼一弄,反而倒是要害了自己。「

司矣聽了這話,想了一番,頓時面如土色,說不出話來。

司江本在氣頭之上,但見兒子神色恍惚,轉口道:「這也不能都怪你,你年紀小,卻為國謀命。可是你見識淺,又衝動,你想,那虛戒有多狡猾,當上國相以來,殺了多少文臣武將?他為了內部不生動亂,竟然選了一個人類來做心腹,你怎麼可能一朝一夕就除掉他?」

司江連着嘆了幾口氣,皺眉苦思,司矣此刻一句話也不敢說,心中不停責罵自己無用。

「當下只有將計就計,」司江說,「你去帶了我的兵南下,一定要快。我們只好將錯就錯,和宋松影匯合,抗擊南蠻,千萬不可與他交手。這些天你就去南邊,正好也當作是對你的歷練。」

司矣當晚便打點了行李,領軍飛奔南下,直到深夜,都還在依着月光行軍。他的心情卻漸漸平靜下來,心想一定要把父親的這條計謀辦好。但是想到自己就要離父親而去了,又不免擔心宮中的事。他看着那頭頂高高懸掛的明月,心中默默說:

「月亮啊月亮,保佑父親一切順利吧。」

由於馬不停蹄行軍,過了四五天,司矣總算是比宋松影先到了。宋松影見到他時十分吃驚,他解釋父親想讓他有一番磨練,便讓他親自來南部了。宋松影見司矣所領之兵都疲憊不堪,更是不解了,但轉而想這些士兵很可能剛從北方的戰場上抽調出來,也沒有過多懷疑。

他把司江大將軍派兵共伐南蠻的事告訴了手下眾人,大家都一齊歡呼稱謝。看到這裡,司矣又放心了。

安頓下來後,宋松影便帶着司矣繼續向南巡視。看到和神庭對抗的南蠻都披堅執銳,氣勢上不輸神兵絲毫,他心裏又驚又懼。父親的精兵自然是久經沙場,但是都在北方征戰,此時定然不適,不過幸好蠻子那邊也不敢輕舉妄動。司矣派人送信到內宮,告訴父親:孩兒一切安好。

兩軍在這南部的一座小城對峙了幾個月之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