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南山就這麼打撈了這位NPC三個月，她現在和鬼魂們的輾轉騰挪如入無人之境，但他好像從這層地獄裏消失了。風吹動她的頭髮，胡亂的拍在臉上。
「奇了。」亓執玉能在任何時候精準的定位到她的位置，並傳送到她身後。
能讓亓執玉嘖嘖稱奇的東西那可太多了，飛沙落石，撞在岸邊濺起來的小岩漿粒兒。
余南山撇了撇嘴，臉擰成一團，亓執玉一開口，搭理他吧嫌煩人，不搭理他吧又不禮貌，所以只要他開口，余南山就會進入量子狀態，即回又不回。
一個閃電劈下來，正好落在他們身旁，把亓執玉興奮的臉龐照亮，仿若拿着手電筒嚇她的男鬼。他眼睛亮閃閃的，期待着余南山的詢問。
「說。」
清明節前夜，余南山特別留出三天假期，打算把血湖獄翻個底掉，也有閑暇聽聽亓執玉四處搜羅來的奇聞軼事。
「汪淼淼移情別戀了，」亓執玉把他的一雙桃花眼都撲閃圓了。「而且那人又不喜歡她。」
「誰？孟婆？」余南山從他理所應當的口氣中覺得自己好似應該知道這個名字。
「大鬧仙帝婚宴的仙人！？」亓執玉急的直跺腳。
話音剛落空中撕開一道裂口，白衣女仙踩着縷雲緩緩降落，身後飄帶向上無序地飄着，一張精緻桀驁的臉，無半分煙火氣。
亓執玉倒吸一口涼氣，拔腿就跑，捲起了腳下的塵土。余南山看着他跑出殘影的樣子啞然失笑。
「冥王。」女仙落在她面前。原本血湖之下的竊竊私語消失了，一片死寂。
女仙比余南山高一個半頭，冷冷地耷拉着眼睛看着她。如此完美的臉，美艷又清冷，颯爽又純真，她渾身集相斥的元素於大成，不惹塵埃，不入俗世，她站在那仿若自然本身誕生出的奇景。
余南山連呼吸都忘記了，遊戲不愧是第九藝術，她不知為何覺得面前這位就是汪淼淼。
「喊我余南山，淼淼姐。」她說出口就有點後悔，應該起個狂拽酷炸的網名，怎麼也得是惜顔寳児。
汪淼淼明顯一愣。余南山業餘報了個散打班，她悟出一個道理，只要下跪的速度夠快，就沒有人能打到她。
「我想下界一趟，幫我把通道打開。」
「怎麼打？」余南山踮起腳尖，儘力向前湊了湊。
汪淼淼又是一愣，看着傻里狗氣的冥王，撲哧笑了，燦若星河。
系統提示：汪王支線任務開啟。
余南山撓了撓頭，汪王支線和申請表題頭上大型開放世界虛擬現實遊戲，異曲同工，能不能把名字起好了再上線。
汪淼淼揮了兩下衣袖，余南山全身都在發光，從指尖到脖子的每寸皮膚都浮現出符紋。
「百年前，魔族因一己私慾引發混亂毀去世間半數魂魄，為免再生禍端，仙妖二道擇一幼女化為冥王，以命為質鎮守下界往來通道。上道一人送了你一道符咒，彼身便是最強結界。」
「好傢夥。」余南山上次這麼引人注目，還是她學校代表發言的時候，幾千人在台下，聽她講她負責的課題，她少有的嚴肅告訴學弟學妹，做想做的事，做拓展邊界的事，而不是只能夠獲利的事。
她喜歡的花滑選手，從岌岌無名到聲名鵲起，終究在他第三屆奧運會落下獎台。有的坎過不去了，正如她的博士學位，正如天縱奇才的第四名。
她透明了很久，一時間難以適應最強這兩個字，轉念一想，游戲裏但凡有名有姓的哪來的普通人，面前這位仙人不用抬手就能碾死她，掌握了六界全部家長里短的亓執玉，想必也得有一技傍身。
「你陪我下去便等同於移動了結界。」
「汪淼淼，她哪都不去。」亓執玉不知從哪冒出來，把余南山往身後擠了擠，「你向來行事無往不利，視他人為無物，可她要是出現三長兩短，六界勢必又會陷入混亂。」
「亂得，我也能再次壓得。」汪淼淼微抬眼眸，四周像結了寒霜。
余南山眼見氣氛愈發緊張，「我去。」一臉賠笑。
「去什麼你去。」亓執玉又把她往身後搡了搡，「你入塵世如入刀山火海，冥府才是你永遠的家。」
這個小盒才是你永遠的家，余南山想起了著名小品。
叮咚。系統提示：三七鈴 +1
右上角顯示背包圖案，余南山打開，畫面暫停，什麼時候做的背包系統也沒提示。裏面躺着兩樣東西，一樣是一本書，描述是咒語，一樣是一個金色鏤空鈴鐺，描述是未知。
她合上背包，入耳便是汪淼淼清冷的聲音。
「三七鈴可以還你自由，不必囚於冥府，隨我去便把它送給你。」
余南山眼睛骨溜溜轉了一圈，她沒那麼需要自由，她僅需要wifi和電腦。可不要瞧不起死宅。
「我不需要自由，我想救一個人，可以嗎？」
「救人？」汪淼淼突然卡bug一樣卡住了，那張絕美的臉變得鐵青，恐怖谷效應詭異到了極致，彷彿程序難以跑通。余南山嚇得想跑，被亓執玉拉住。
黑屏。
她放下VR眼鏡，不會要賠吧。看向之前厚厚的一摞說明書，一邊看一邊給家裡打電話。她的老父親，一個固執內斂的中年老頭，愛好喝酒的時候吹吹小牛，卻英年早早痛風，只有餘南山的陰陽怪氣能給他施加少許精神壓力。
她看到一行字眉頭緊鎖，NPC不會觸發支線，也不含玩家的遊玩系統。難道加班加出幻覺了嗎。
「老爹，我掛了哈。你可別到處亂竄，我媽都給我舉報了，你最近關節不痛吧？」
「關節不痛，腦子嗡嗡的。」
「巧了，我最近在開發精神類藥物給你搞點？」
「我無藥可救了，拜拜」
一生好強的中國男人結束通話。
余南山又開始擺弄起機器，修理電子設備第一步，使用手掌根部敲擊物體表面，純白色的VR眼鏡表面覆蓋了防水防污塗層，在某個角度下顯現出水印祥雲圖樣，花里胡哨，機器閃了兩下。
她就是天才理工少女，洋洋自得，重新戴上眼鏡，進入世界。
加載中…
「你要救誰？」汪淼淼神色恢復正常，輕描淡寫的說。
余南山看向右上角的背包，再看向汪淼淼，甩了甩頭，她本來是模擬NPC的，不小心卡bug卡齣劇情了嗎，如果要測試更為複雜的支線或者玩家內容，得加錢。
亓執玉聒噪的聲音響起，他青蔥玉指指向血湖，「她要救一個自戕鬼，撈了仨月，愣是沒救出來。我們冥王大人，一頂一的厲害。」
那雙澄澈異常的眼睛留了根在余南山心裏，明明承受着萬般苦痛，卻放了她一條生路。她有時候現實里也能回想起來那個鬼魂游過來抓住她手腕的樣子，實則過為震撼。
「地獄裏的魂魄，關個百八十年，恕清罪惡就可以投胎了，無關緊要。」
「我不覺得他有罪，被逼到走投無路的人為什麼要贖罪，規則有問題就修改規則，糟糕的世界才該向他贖罪，他絕望的時候，神在哪，現在反倒責怪他嗎？對於凡人而言，不能選擇生，也不能選擇死嗎？那你們倒是創造一個完美的烏托邦啊，自己在溫室里，唯一的擔憂是肥多肥少，責怪在風雨里倒下的人。如此霸道的天理嗎？」
余南山說完立刻噤聲，這不是她的職場哲學，怎敢跟高位頂嘴呢，神仙怎麼也比上司度量大吧，她低下頭偷瞄汪淼淼。
「嚯，淼淼姐睚眥必報，為你的忤逆道歉。」亓執玉在仙界當差的時候，這女仙就以行事乖張聞名。
汪淼淼沒搭理亓執玉，看着宛如鬥雞一般卻瞬間聲勢矮一截的冥王，想起故人。她調取了余南山身上的微弱氣息，「他不在這。」
「哦呦呦，我們冥府成立以來第一個墮獄的。」亓執玉卯足精神準備看下一個熱鬧。
冥府五層地獄，自戕者入首層血湖地獄，恕清罪惡方可重入輪迴，不知悔改則層層墮獄，直至魂飛魄散。每下一層，刑罰重六重。
事情不妙，余南山慌張的看看面無表情的汪淼淼，又看看神色不明的亓執玉。
「冥王大人，我們得去下面看看情況吧，念咒啊，咒語你是不會背了嗎？」
咒語，余南山得到提示，打開背包里得那本書，「穢跡穢跡護我神體，真火圍繞雷神護衛。破。」
血湖的腥臭味散去，九個金邊黑色太陽掛在幾丈高的鐵樹上，無光卻熾熱難耐，他們三人勉強站穩，地獄第二層九幽地獄，關押燒殺擄掠等行徑的惡鬼。
鬼魂曬得像陳年脫水的扁茄，軟塌塌的躺在四處油脂橫流。
汪淼淼放出一隻純白蝴蝶，他們一路跟着，七拐八拐便找到一處鬼影，鬼影隱約成形，見來人縮了縮。
「我帶你出去。」余南山不由分說，想去抓那個鬼影。
像是從深處隔了厚厚幾層傳出清明男音，「南山，求你放過我。」
「你認識我？」
三七鈴不知怎麼外顯出來發著微光，地上流油扁茄般的鬼影，向余南山逼近，伸出手搶奪那顆小球，她騰挪閃躲，眼看着他的魂魄被成堆的鬼魂淹沒。
亓執玉眼疾手快爬到了鐵樹之上，而汪淼淼根本沒有鬼魂近身，冷眼看着。
九幽獄常年烈陽暴晒，扁茄們的身體粘連在一起，他們掙扎着蠕動着，嘴中喃喃嘶吼，單憑純粹的慾望撲向余南山。
她直盯着那個人消失之處，不知那聲南山意味着什麼，死攥着三七鈴，任由鬼魂們用呲呲冒油的手強掰她的掌心。
「冥王大人，您不肉身最強結界嗎，此等雜魚，倒是清啊。」亓執玉攀着鐵樹一枝分杈，於高空探出半個身子。
她回過神，收起三七鈴，小臂皮肉褪去，露出手骨化刃，削泥一般旋下近身半米的軟榻鬼魂。
「念咒，咒語，大人，哎呀，您是又忘了嗎。」來自亓執玉的高端遠程輔導。
惡鬼無半分減少，反而被彼此殘肢的腥臭味吸引，越聚越多。余南山力有不支，卻遲遲不念咒。
「天地山青，道法無常，乾坤借法，邪魔，哎呀…」亓執玉在樹上陣陣有詞，被余南山一躍而起拽住衣領，帶離了地獄。汪淼淼緊隨其後。
在冥府石階門口上剛落腳，亓執玉看着身上臟污哭喪着臉，不住地往余南山衣袖上抹。
「凡人靈魂本就孱弱，他在第二層撐不過下個月，然則他無半分求生意志，你是否仍要強行帶離？」汪淼淼經過剛才的紛亂，半個油花都沒濺到。
「嗯。」余南山覺察到這個遊戲似乎不簡單，更要一探究竟。
「三七鈴，收三魂七魄，短暫的將其凝結在一起，創造出天地不辨的偽魂魄，可逃天罰。」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