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,日沉西山,月掛半空。
姜雪寧鬆鬆散散靠在床榻上,一邊的丫鬟也就是蓮兒為她輕輕捶着腿。
「二姑娘,宮裡擇的先生名單下來了。有謝少師……還有刑部張大人呢。」
原本安安穩穩靠在榻上的人一個踉蹌,翻身間直接滾了下去。
「……誰?!」
姜雪寧恍然感覺不到疼痛,抓着蓮兒的手,急切地又問了一遍。
「謝……謝少師啊。」蓮兒見她大驚失色,有些遲疑地再說了一遍,「二姑娘,謝少師此人光風霽月,又與老爺交好,不會為難姑娘您的。」
她們家姑娘根本不是個愛讀書的脾性,蓮兒只當她是怕了。
「不是他不是他。另一個是誰?」
蓮兒懵懵地又念了幾個老學究的名字,最後在姜雪寧要剜人的目光下,才終於回到點子上:「還有刑部張大人。說是謝少師親自定的呢。」
姜雪寧興奮勁過完,又覺得奇怪。上輩子可沒有這個插曲。謝危怎麼就挑了張遮?
何況,張遮現在舉步維艱,滿城風雨。
上輩子他被關到了大獄,還是恩師調入京成了刑部尚書才給放出來。當然,這其中也少不了非要退婚的姚家人的一番推波助瀾。
「謝少師說,公主金枝玉葉,是一國公主。理應了解些律法之事。」蓮兒將自己聽到的全都說了出來。
姜雪寧輕輕皺眉,問她:「這事你如何知道了?」
蓮兒一咧嘴,笑得很燦爛:「長公主點名了要二姑娘呢。這已經板上釘釘的伴讀,宮裡當然願意透露幾分消息,讓姑娘早做準備呀。」
「……」
雖然姜雪寧是真的不願意再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攪合一遭。但如果授課的有張遮,這就不同了。
太不同了。
她起身:「我去見父親。」
姜伯游書房的燈還亮着,但映在門上的影子只有孤零零單薄一個。
她輕叩門扉:「父親。是我,雪寧。」
「進來吧。」姜伯游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。這麼晚還不見回房,想來也為此事傷透了腦筋。
姜雪寧猜。
「怎麼了?」姜伯游還端了個慈父的樣子,問她。
「為入宮伴讀一事。」
說到這個上,姜伯游不自主便蹙起了眉頭。他輕輕搖了搖頭:「這是公主欽定的,你若不想去,倒是……」
姜雪寧打斷他,冷冷開口:「我要去。」
姜伯游話落到地上,沒見生氣,反而訝異起來:「今日下午你不是還不去嗎?雪寧,宮裡不比府上,哪怕有燕世子護着你,也不是輕鬆的事!」
他想讓姜雪寧知難而退。
但姜雪寧比誰都清楚宮裡有多難,上輩子燕臨倒台,公主反目,最後她一個人在宮裡,遭受了多少白眼,人情冷暖,不過如此。
可是張遮在。
於她而言,張遮是雪中炭,暗室燈,絕渡舟,白月光。亦是現屬意。
他在。她便不懼難關。
「公主已經定下了。」姜雪寧低頭看着端坐的姜伯游,「姜雪蕙去不去我不在乎,但我要去。」
她這是鬆口了。
孟氏想要姜雪蕙去,姜伯游也是。
半路殺出一個公主親口點的,兩人都亂了陣腳。
現在姜雪寧跟他說她不在乎。
「我是公主欽定,便不算姜家報上去的名字。父親再報一遍就是了。」
姜雪寧輕皺眉。
姜伯游愣了半秒,才點了點頭。
這個女兒,真的有哪裡不一樣了。從上次對王二家的發難,到今天淡淡就拋出一個解決法子。
姜雪寧真的有哪裡不一樣了。
而這,究竟是好事嗎。
姜雪寧沒空看他多想,得到想要的答案後,便轉身欲走。
姜伯游終於反應過來,他眯了眯眼,叫住要走的背影:「雪寧。為父還有一事要說。」
姜雪寧皺了皺眉,停住了步子,但也沒回身。
「你去。可是為了張大人?」
姜雪寧沒說話。
姜伯游便自顧自說了下去:「張大人如今這事,雖說其實沒什麼錯,但觸怒了聖上。謝太師雖將他定在了先生名單,但屆時能不能去是不一定的。」
姜雪寧還是沒說話。
「雪寧,為父是有這個心思,可如今張大人這個形勢不樂觀啊。」姜伯游嘆了口氣,索性直接敞開天窗說亮話了,「你哪怕再有意,也得等等。」
姜雪寧終於肯轉身看他一眼。她輕嗤一聲,問他:「等什麼。等真相大白,等聖上回心轉意,等張大人撥雲見日,等他的的學識修養被滿京人讚不絕口?」
姜伯游沒說話,但顯然是這意思。
「眾人棄他,我亦棄他。眾人捧他,我亦捧他。」姜雪寧定定地看着他,「那這樣的妻子,父親說張大人要不要?」
姜伯游啞然。
半晌,他喊道:「這是詭辯!」
他嘴唇在動,但姜雪寧已然聽不清。
雖是在問姜伯游,可心底也是在問自己。
她想到了上世,嘴角揚起,露出了一個堪稱溫和的笑。讓姜伯游的話盡數堵在了喉嚨間。
若是上世。張遮一定是要的。
張遮愛一個人,是這樣的義無反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