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姜伯游書房回來,蓮兒伺候她沐浴後才慢慢縮回了榻上。
後邊姜伯游沒有再說話,只是擺擺手,索性讓她去了。只不過最後還問了一句,他說:「你成日與世子一處,又如何對他情根深種了?」
姜雪寧搖了搖頭,轉身徑直離開。
這樣的人,只要看一眼,就會愛上。便是沒有交往又如何?
張遮這樣好的人,難道還不值當么。
*
第二日,燕臨早早又爬牆來看她。
「寧寧!」少年眉眼肆意飛揚,笑起來時,恍然竟比天上懸掛的太陽還要明亮。
姜雪寧定在原地。
燕臨翻身下牆,如往常一般,想上前來牽她:「誰惹我們寧寧不高興啦。」
姜雪寧嘆了口氣,幽幽避開:「燕臨。我們應當談一談。」
「好。聽寧寧的。」燕臨似乎沒有察覺到她語氣的異常,依舊如往常般,拉着她就往外跑。
但姜雪寧知道。他怎麼會聽不出來呢。
燕臨只是想拖一會兒,再拖一會兒。讓時間過的慢一點兒,再慢一點兒。
洗塵軒——
姜雪寧是在門前掙開燕臨的手的。
路邊停了數輛馬車,當頭那輛,是刑部侍郎陳瀛的。
前任刑部尚書告老還鄉,如今刑部尚書的職位空缺出來,陳瀛就是刑部實際上的一把手。
他在。
張遮會不會也在?
姜雪寧壓了壓眉間的情緒,越過燕臨,先走了進去。
堂內人不多,那一桌人就格外打眼。
姜雪寧晃眼一掃,就定定愣在原地。
今日大約是陳瀛做東,請了刑部若干官員來洗塵軒吃飯。但不拘束,連包廂都不曾要一個。
氣氛很熱絡,來來往往間彼此都在勸酒。其中還是以陳大人為主。
像是一卷畫,一幅宴客圖。最末的那個角落裡,反而坐了個清清冷冷的影子。滿室熱鬧喧囂,滿室觥籌交錯,他卻依舊清冷肅穆,不染纖塵。
姜雪寧感覺心裏像是被有什麼東西輕輕碰了一下。連帶着整個身體都開始輕輕地顫抖。
是他。
是他。再不會有旁人。
張遮依舊是那身藏青色的官服,坐在圓凳上,兩袖稍寬,隨着那雙修長有致的手輕輕壓在分開的兩腿上。
他不知道在想什麼,斂眉垂眼。只露出了鋒利的下顎。
瘦了。
姜雪寧想。
「張大人也來嘗嘗濁酒。」陳瀛對他招手,「你來了這樣久,我不曾迎過你,是我的過失。」
張遮抬眼看過去:「晚輩做官而已,何須迎。陳大人客氣。」
他沒有要飲酒的意思。
陳瀛不知道在想什麼,半晌,才點點頭,任由他去了。
上輩子,就是他,差點害張遮……
姜雪寧慢慢地走着。
陳瀛此人是絕對的利己者,無事絕不會獻殷勤。何況張遮只是一個刑科給事中,還是被聖上惱了的下品官員。
怎麼偏偏提到這個?
難道,張遮的恩師,顧春芳有上任的消息了嗎。
她壓着步子。
心想:若是這樣,再好不過了。
她失魂落魄地想往上邊走,中途被小廝按下。那人歉然道:「今日二樓已經有客包下。姑娘若不嫌棄,還請大堂待待。」
姜雪寧抬頭看他。
與燕臨談的這事,怎好在大堂訴之於口。何況這裡還有張遮在。
這一世,她只想做一個好人,做一個乖巧的好姑娘,做一個尋常人家都歡喜的溫柔賢淑的女郎。
好與他相配。
姜雪寧點了點頭,提起步子換了方向:「燕臨……」
那句去層霄樓在觸及張遮的視線後,終究沒有吐出口。
她沉默地落座在大堂的角落。
「寧寧,有何事要與我談?」燕臨認真地看着她,聲音沉沉的,眼睛也沉沉的。
姜雪寧沒有發現這一點。
心裏只有方才,與張遮那一瞬之間的對視。那雙平靜修狹的眼。
她慢慢開口:「明日有機會,再談吧。」
「那寧寧不日就要入宮,我們去挑一張琴如何?謝少師愛琴,寧寧便是談的不好,有一張好琴,也總不至於被說。」燕臨點點頭,轉了話口,跟她說起入宮的事。
「我都已經預定好了。只待去取了。送給寧寧做入宮禮物,好也不好?」
姜雪寧失笑:「入宮又不是什麼好事……」她想到張遮,換了話,「入宮有什麼值當送禮的。」
燕臨不愛跟她爭,此時彎着眼笑,順着她的話說:「寧寧聰明,寧寧想的長遠。但是我就想送給寧寧。我不送給寧寧,送給誰呢。」
姜雪寧對他笑了笑。心裏卻更悵然。
周寅之已經去了燕家。不知道她做的那些究竟有沒有用。
不過這事很快就要有着落了。
燕臨冠禮在即。
兩人既然挑了地方坐下,便有小二來伺候。燕臨便隨便點了幾個小菜。
趁這個功夫間,姜雪寧便托起下巴,怔怔地去看張遮了。
她挑的位置,正好能避開張遮的目光,看見他的側影。逆着光,在他半邊臉上投下晦暗,五官因此顯得有些模糊了。
他還是那個姿勢,還是那樣子坐在角落裡。
他的周圍還是很圓滑。
他還是很清澈。
外邊不知何時飄起了零零落落的小雨。張遮側頭去看,良久都沒有回身。
張大人。還是那麼喜歡聽雨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