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想故弄玄虛嗎？」蘇秋目光移到江離身上，一臉冷漠，她總覺得這人一副假惺惺的模樣背後肯定另有所圖。
他倒是無所謂了，於是緩緩講述起來。
「在這個故事說明之前，有人曾一直相信相傳某地，得天地靈氣滋養，生有一株異草。」
服下此物，能使死人復活。
而從鬼門關回來的人都說是幻覺中有個人叫住他，並交給他一粒草種，後來不知怎的就醒了。
這個傳言一直流傳於坊間。
而我要說的是關於這株異草的由來，據說那是下界的故事。
傳說下界冥府，暗無天日，混沌不堪，亡魂時常行走於一條滿是屍骨的輪迴路，此路冥昭瞢暗，哭嚎遍野。
而通往輪迴的路上就曾有一名赤腳行走的女人。
她走在一條白骨堆砌的橋上，尖銳的骨頭在她的腳上割開了一道又一道傷口，鮮血流滿了一路。
路旁開着萬叢妖冶鬼魅的彼岸之花。
女人的嘴裏總是輕輕哼着一首童謠，她日復一日的唱着，不知疲憊。
而腳下的路永無止境，她不老不滅，以鮮血澆灌那美麗而危險的黃泉之花，就如同她一樣。
每個去往投胎的人都會碰見她，她亦是黃泉路上的引路者，也是罪孽深重的受刑人。
不入輪迴，永生不滅，苦難相隨千年萬年，她一遍又一遍的忘記自己曾走過的路，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。
直到有一天，一個男人出現了。
她同以往一樣，走在前方，讓男人默默跟在背後，直到雪白的長袍染上了鮮紅之色，口中呢喃的童謠一路盤旋。
她走了很久很久，男人也跟了很久很久，她第一次疑惑了，為什麼他還沒有找到方向，於是走啊走啊，血液乾涸了，凝固了，她停了下來，回過頭看向身後的男人。
從來沒有回頭的她第一次見到了投胎的人，釀造了很久的疑惑沒等她問出口，男人便微笑着指着她身後的路。
「你看啊，你做了什麼，你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無數遍了。」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。
那是怎樣的一條路啊，鮮血淋淋，覆蓋了一層又一層，把尖尖的骨頭蓋住了。
女人痴痴的望着，久久不語。
「你為什麼不去投胎啊。」
對啊？我為什麼還沒投胎啊？
女人疑惑了，眼睛卻不受控制的流下眼淚，一滴兩滴，她的身影正慢慢消失，最終在男人的微笑中解脫。
她不知道的是，至此黃泉路上，從此布滿了謊言。
據說是那些彼岸之花共同守護的秘密。
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，都會遇見一個人，有時是男人，有時是女人，有時是小孩。
他們會指着那條路，告訴每一個去投胎的人，「看呀，曾經有一個女人在上面走了很久很久，直到鮮血乾涸，她才投胎。」
投胎的人看向那裡，望不見盡頭。
於是依着來時的路回去了。
男人女人孩子皆笑了，化成一株草。
江離說完這個故事，停下看蘇秋的表情。
見她沒什麼反應，他又接着補充道：「這株異草，也被人稱之回魂，乃是違背生死常倫之物，本就不該存於世。」
「哦？你是想說張葯是為回魂草才待在這個村子裏的？」蘇秋放緩了語氣，「即使真有又如何？」
他治病行醫多年，取一株回魂草能救治更多人又有何不可？
至於怪症……她微微皺眉，「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撒謊，但若真是為了村民，我……」
她沒說下去了，而是頓了頓，忍不住開口問：
「還有你剛剛說的叫什麼話？什麼叫不該存於世？下界地府冥司掌管人間亡魂七屬，雖然我早有聽聞，但真實與否，身為修仙人乃至普通人來說都無權干涉，既生此物，那就有它本該……出現的道理！」
「所以你會放任不管？」江離眉眼往上一挑，語氣詫異。
這話他還是第一次從一個修仙人口中聽到。
蘇秋話明顯一頓，若是秦苒在此，絕對不會任由她說下去，這話往小了說就是妄言，往大了說就是袒護妖魔。
因為魔也是本該不存於世上之物。
見她不回答，江離就只當她還是貫徹修仙人那一套的做派，心裏不免冷笑。
「也是，這話你也就只能說說罷了，本來就是違背生死，你認為下界那些冥司會跟你講道理？」江離口吻中儘是諷刺。
就像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。
百年人間，你若得到成仙，我即生死輪迴。
事實證明，對於普通人來說，長生本來就是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。
這會兒蘇秋倒是不依不饒起來，繼續爭辯道，「倘若人如果真要有生死劃分，豈不是對那些普通人不公平，誰不想長生不老？誰願意看到親人一步一步走向死亡？所以回魂草的出現也許只是順應天意。」
天意？哈哈。
江離樂了。
修仙人還會在乎普通人長不長生？
他也不想繼續爭論，只用手指了指床上的樂樂，「照你這麼說，那他就是天意的產物咯。」
「你什麼意思？」蘇秋眼睛警惕起來，「你到底想要說什麼？」
「他死了，早該死了，整個村子裏的人都死了。」江離眼神閃過一道奇異的光，明明外面白日青天，可他說的話卻教人從腳底開始發涼。
死了？
「不可能！除了樂樂，外面的村民那些人明明都很正常，行為也是，都很正常。」蘇秋正了正色，死死盯住江離。
表情是騙不了自己的，很明顯，她自己都對自己說的話不確定起來。
「有時候你看見的，只是想要你看見的，人嘛，總是喜歡欺騙自己。」
江離聳了聳肩。
蘇秋還是有些不信：「那我問你，你之前就說想幫我們，目的呢？你說了這麼多，可你還是沒告訴我，這血手印是怎麼回事？樂樂的身上怎麼會有妖魔印！」
江離笑笑，這女人，說她傻吧，其實比誰都精明，說她裝吧，可又演得比誰都要好。
「既然你早就知道這是妖魔印，那你就應該清楚，張樂樂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？」
一個人身上出現妖魔印，無非就兩種情況，江離伸出兩根手指擺在她面前。
一，他是被妖魔所奴役之人，二，被魔氣所侵蝕之人。
此類人，不人不鬼，是為妖人。
無論哪一種情況，他都必死無疑，江離眯起雙眼，低沉聲音緩緩道：「所以我問你，作為天意的產物，你敢保證，他還能活着嗎？」
蘇秋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，她怎麼會不知道，一個人身上出現妖魔印的後果，她想起了師姐臨走前交代她的話，不禁後背發涼。
「那他真的沒救了嗎？」
不是她天真，而是他還這麼小。
江離此時也並不打算再向她解釋，臨走前，只是告訴她，「若是不信，你可以去一個地方，去親自驗證。」
「驗證？」蘇秋搖了搖頭，不知道他在說什麼，她腦子裡一片空白。
一想到之前的那位老婦人，一個大活人在她眼前消失了，變成了一捧土，這讓她不得不懷疑，這裡的一切是否真實。
蘇秋視線移到樂樂身上，若全是假的，那張老伯還有那些村民算什麼？又是什麼東西？
「渭河，去那裡看看，」
見她猶豫不決，江離給出了最後的提示，隨即轉身就要走，可蘇秋卻又叫住他。
「你還想知道什麼？」 江離語氣有些不耐煩的問。
蘇秋才沒管這麼多，而是一字一語的問他：「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？」
聞言，江離像是想到了什麼，隨後目光落到自己身上，指着自己，「我？很簡單呀。」
隨着他的視線，蘇秋只看見他滿身的血污，一雙如墨般漆黑且空洞的眼睛，還有臉上逐漸揚起的那抹古怪的笑意。
「我啊……當然是把他們全殺了。」
「什麼！你竟然屠殺了全村人！」
只是這臉上的驚訝表情並沒有維持多久。
蘇秋眼神流露出諷刺的笑意，「是啊，我早該想到的，像你這樣的妖人究竟能使出怎樣的法子？原來不過是些卑劣手段。」
江離已經對妖人這兩字無感了，見她這副模樣，江離忍不住一臉嫌惡的解釋道，「怎麼了？他們早就不是人了，難道還能真的復活不成！」
能怪他嗎？江離隱隱覺得自己腹部刺痛，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，眼神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，是啊，我殺了他們。
殺的是肉身，是一群怪物罷了。
江離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遺忘在他腦海內的場景，那個潰爛的皮膚上長滿草的畫面。
他並不後悔，心裏反而覺得疑惑，明明已經死了，為什麼他們還活着。
蘇秋的話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，見她搖頭道：「不，我只是覺得你這人挺冷血的。」
江離頓時收起表情，「是，我承認我剛說這話是挺冷血的，但我還是要說，他們在世時就是一些普通人，復活他們，又有什麼意思，活着也是一種痛苦不是嗎？」
復活也是有代價的，天道不可違，凡事都講究因果。
即使身為修仙弟子，可為不可為，條條禁令寫得明明白白。
蘇秋她自然知道。
這世間所謂「生死」，對於普通人而言就是一場輪迴，沒有一點道行的人，連長壽都是一種奢望，可就算這樣，人終究還是逃不過一死，即便活了千年。
就像門中的那位祖師，千年彈指一瞬，得道成仙，在她看來，最終還是要走向死亡。
肉身成神是假，羽化飛仙為真，真正成神的始終是魂魄。
「脫離了凡胎的神，還能算人嗎？」
蘇秋望着他，莫名其妙的說出了一句話。
江離剛邁出的腳忽然停下，回頭他怔怔愣了好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