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方的冬天黑得很早,才堪堪六點,天就已經完全黑完。
姜涵剛披上大衣,被隨後的同事們叫住。
「組長,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吧。」
姜涵回身,看着他們一臉期待的小表情,淺淺抿唇,一笑,說:「好啊,我請客。」
那群人馬上歡呼起來,將她簇擁在人群**。
待到十幾人走到公司門口,才發現天上洋洋洒洒的下着小雪,地面已經被淺淺的覆蓋上一層亮晶晶的雪。
人群里有人歡驚呼,說這是今年的初雪。
姜涵恍惚了一下,接着若無其事的拿出手機,想打車。
手底下有兩個小夥子很快,姜涵才剛把手機拿出來,那兩人就已經招呼着人們上車。
有人揶揄着說他們手速簡直快,是不是單身二十多年練出來的。
那兩個小夥子被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的滿臉通紅,見實在爭不過,乾脆給姜涵拉開車門,讓她快上車。
張美美撲哧笑出聲,貼着姜涵坐在一輛車的後排。
姜涵在群里將自己定好的火鍋店位置發出去,隨後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。
最近公司考核年底業績,她上面的主管天天把她拎到辦公室挨罵,有時候剛罵完還得進去交文件,導致現在她一進辦公室就有點應激。可偏偏她是她們小組的負責人,這種關鍵時候不能撂擔子不幹,於是她每天都感到很壓抑。
司機的車裡放着舒緩的歌,坐在車上的三個小年輕誰也沒說話。
張美美頭靠在車窗,看着窗外的街景不會知道在想些什麼。
姜涵只覺得這首歌的聲音讓她很耳熟,和印象里那個人的聲音很像,於是原本鬱悶的心情更加煩躁。
她不耐煩的扯扯衣領,本想着開點窗,但餘光看見其他人都穿着厚實的羽絨服,落在車窗開關上的手指縮了回去。
到了地方,姜涵她們下車等了一會兒,直到自己開車的三個同事在這其他人姍姍來遲,十幾個人會合之後,一大群人才熱熱鬧鬧的進到店裡。
姜涵看着他們進去,說自己先在外面緩一會兒,車坐久了有點暈。
外面的雪下的大了點,密密麻麻的白色水晶從天上輕盈的落下,划過霓虹燈的時候染上斑斕的色彩,隨後落在地上恢復平庸。
這條美食街長長的一條,路上還有不少人和不少車,
那些車頂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,在路燈下反射着熒光。
門口的雪被溢出的熱氣融化,留下一灘濕窪窪的水坑,看上去有些臟。
姜涵踩着落雪走進店裡,暖氣將她身上懸掛的雪花融化成水,隨後被她毫不在意地甩在地上。
店裡暖氣沒有開的很足,但是火鍋的熱氣足夠熱。
姜涵環視一圈,看見同行的人後,她走過去,挨着張美美坐下來。
又是那兩個小男生,其中一個給她倒着酒。
姜涵捂住杯口,說自己在外面不怎麼喝酒,那人姍姍收手。
「姐,知道你喜歡吃馬鈴薯,菜單上點了好些馬鈴薯的花樣,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你需要的?」
姜涵接過菜單,淡笑着說先就這些吧,不夠再添。
鴛鴦鍋被端上來,氣氛開始熱鬧起來。
姜涵端着別人給她倒的汽水,小口小口的喝起來。
聽着那些剛轉正的實習生吐槽別的組長主管多挑剔,心裏忍不住有些小雀躍。但轉念一想,或許自己不在的時候,他們也這麼說自己。姜涵一挑眉,一直沒說話。
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,末了,有心人搶着跑去前台結賬,卻被告知他們那一桌早就結過帳,稍微動腦子就知道是誰做的,於是悻悻而歸的同時,又鬆了口氣。
送走幾個家遠的組員後,剩下的人提議去酒吧玩玩。
姜涵本想拒絕,但看見其他的組長都有興趣,思考自己拒絕的話是不是顯得壞氣氛,最後還是跟着一起去。
等車的時候刮著大風,雪粒被死命的灌進領口。
姜涵覺得自己的秋褲應該從襪子里跑出來,因為她現在腳踝感覺已經凍麻了。好不容易等來車,七八個人上車就在哈氣。
車裡的空調開到最大,司機師傅放着DJ神曲。
動感的節奏吵得姜涵心煩不已,不由得眉頭緊皺。
她向來不喜歡太吵的東西,無論是什麼。可是踏上社會之後,她才漸漸明白,只要想掙錢,就會不可避免的去觸碰自己的禁忌。
下了車,張美美問:「涵姐,來過酒吧嗎?」
姜涵笑着搖頭。
同行的尤心悅插話:「真沒看出來呢,平時一下班就跑的沒影,還以為夜生活豐富叫人留戀呢。」
沒人搭理她。
就連平時和她走的近的一個其他部門的組長都有些厭煩。
張美美嗤笑一聲,拉着姜涵率先進去。
開了包廂,一群人卻說要去獵艷,拉着姜涵往外走。
姜涵不痛快,但不好拂了別人的面子,只能磨蹭的跟在張美美身後。
尤心悅倒是沒出來。
張美美湊到姜涵耳邊低聲:「這個尤心悅平時只知道做面子事,真事一點兒也幹不了。大家都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,你別把她的話往心裏去。」
姜涵點頭:「我知道。」
張美美又替她抱怨:「廢物一個,幸好當時入職沒和你分到一個組。她現在就是嫉妒和你同時進來,你卻成了組長,也沒見她有點上進心干點正事。」
姜涵默不作聲嘆氣,倒是覺得張美美對尤心悅的怨氣更大。
兩人衝著人池裡的同事招呼幾聲,找着不遠的卡座坐下。
稍遠的檯子上,吉他手在調整他的弦。
姜涵叫了幾瓶酒,和張美美喝起來。
其間有異性過來搭訕,卻被姜涵手指上的戒指勸退。
張美美忍不住吐槽,說要不是知道她母胎單身,她那廉價的戒指真的很掉檔次。
姜涵笑笑沒說話。
吉他手終於整理好,伸手將麥克風轉到自己身前。
抒情的歌曲緩緩從指尖流淌而出,深情的嗓音將那詞唱的唯美了幾分。
姜涵小口小口喝酒,聽了一會兒,說這首歌還不錯。
張美美撐着腦袋,神色迷離。
「確實。這首歌是原唱的成名之作,可惜了,就是那個炙手可熱的歌唱新星,前不久自殺身亡了。」
姜涵一愣,隨後也覺得有些惋惜。
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,她總覺得,這首歌的旋律很勾人。那種濃烈又克制的情緒,讓她這個很少接觸音樂的人都覺得心在跟着震顫。
姜涵問:「那個歌手叫什麼?等會去了想聽聽她其他的歌。」
張美美懶洋洋的回答:「是吧,你也覺得她的歌好聽吧。她叫棠遲,可惜了,出道七個月,前不久被發現自己在家裡開了煤氣躺在浴缸割腕了。」
「嘖,真是一點活路也不給自己留啊……」
……
姜涵後面的話沒怎麼聽見,那兩個字猝不及防闖進她耳朵,她整個人像是倒塌前的靜謐,讓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。
「你說那人的名字叫什麼?」
姜涵又問。
「棠池啊。」張美美奇怪的看着她。
在一起工作這麼久,她從來沒有見過姜涵這麼驚愕。
姜涵沒注意到,自己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顫抖:「是藝名還是……?這個名字很少見呢……」
張美美覺得可能自己想得太多,於是也就沒繼續深究。
「是真名,這名字還真是少見,聽着還乖好聽的。可惜了,年紀輕輕就……」
後來姜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深一腳淺一腳回到家的。
關上門的那一刻,手機從手裡滑落掉在地上,砸出不大的悶聲。
幾乎是跪着把它撿起來,姜涵第一件事就是點開搜索欄,輸入棠池的名字。
彈出的訃告卻將她真正打入深淵。
照片上的那個人依舊是她熟悉的模樣,只是眉眼間沾上了一份成熟知性,熟悉又陌生。
姜涵的力氣被抽空。
手機上短短几行介紹,就是她熟悉的那人的一聲。
可那些介紹確實陌生的,那些字拆開來看一個比一個怪異,最後幻化成一幅幅猙獰的鬼爪,咆哮着向她撲來。
姜涵輕輕摸着手機上那人眉眼彎彎的笑臉,良久,才低聲混合著眼淚呢喃:
「你這是幹嘛?窩囊死了……」
窗外的狂風夾着暴雪不斷撞擊着玻璃窗,像是抱着必定的決心,將窗戶撞得嘩嘩作響。
沈城發佈最新天氣預告:未來幾天會出現強降雪,請各位市民出行注意安全。